黑暗、粘稠的、温暖的黑暗。不再是冰冷刺骨的虚无，而是如同沉入被阳光晒透的深海，带着一种精疲力竭后的、令人沉溺的安宁。身体的剧痛、右臂的冰冷沉重、左手的麻痒撕裂……所有撕裂感官的酷刑，都仿佛被一层厚厚的、柔软的毛毯隔绝在外。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彻底掏空的虚弱感，如同潮汐般缓慢起伏。“她……的骨……”

李梅那声嘶哑破音、如同被撕裂的呼喊碎片，如同投入这片温暖深海的石子，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骨？谁的骨？锁芯……是骨？这个破碎的认知，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宿命感，轻轻触碰着沉眠的意识边缘。“滴答…滴答…”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滴水声，穿透了温暖的黑暗屏障，执着地敲打着耳膜。不是水。带着一种……粘稠的、铁锈般的质感。血？谁的血？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安宁的屏障！意识猛地从深海中挣脱，如同溺水者被强行拽出水面！“呃——！”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喉咙，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和浓烈的消毒水气味。眼前不再是黑暗，而是刺目的、令人眩晕的惨白灯光。光线在模糊的视野里扭曲、晃动，如同融化的蜡。

我正躺在……一张抢救床上？身下是粗糙的无菌单，冰冷的金属护栏硌着皮肤。喉咙里干涩得如同沙漠，每一次吞咽都带着血腥的刺痛。视线艰难地聚焦。首先看到的，是天花板。惨白的顶灯，边缘有蜘蛛网般的裂痕，几盏灯管已经不亮。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血腥、汗液混合的气息，还有一种……淡淡的、如同被高温灼烧过的金属余味。我尝试转动脖颈，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吧”声。视线下移。

我的右臂……依旧沉重得如同灌铅，但覆盖在上面的不再是破烂的手术衣，而是厚厚的、洁白的无菌纱布和绷带。从肩膀到手腕，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点青紫色的指尖。纱布下，那深入骨髓的冰冷麻木感依旧存在，但之前那种金属骨架寸寸碎裂的剧痛……似乎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如同被石膏固定般的滞涩感。皮肤表面，透过纱布的边缘，隐约能看到那层灰白的金属光泽……似乎……比昏迷前更加稳定？不再像濒临崩溃的熔融状态。而左手……我艰难地抬起还能活动的左手。手掌摊开在眼前。

皮肤下，那几道疯狂蔓延的暗金色几何纹路……依旧存在！如同活体的电路板烙印在皮肉之下！但它们的蔓延……似乎被强行遏制住了？纹路停留在手腕上方寸许的位置，边缘不再凸起，色泽也黯淡了许多。麻痒感和撕裂般的剧痛消失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陈旧金属般的僵硬感。是白玉碎片的力量？还是……“骨”带来的平衡？“骨”……这个字眼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我猛地想起昏迷前最后的画面——浑身浴血的教授，他摊开的掌心，那枚散发着纯净乳白光晕的、温润如玉的碎片！

李梅喊的是……“她的骨”！“她”……林薇的……骨？！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夹杂着深切的悲怆，瞬间攫住了心脏！教授消失后去了哪里？他付出了何等惨烈的代价？竟带回了……“她”的……遗骨碎片？！“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循声望去。就在我这张抢救床旁边，另一张床上。教授。

他静静地躺着，身上同样覆盖着厚厚的无菌单和绷带，只露出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深绿色的手术衣早已被剪开丢弃，露出的脖颈和锁骨位置，布满了新鲜的、覆盖着药膏的擦伤和缝合痕迹。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后背——即使隔着无菌单，也能看到大片隆起的、被厚厚敷料覆盖的轮廓。那个焦黑的兽首烙印处，显然经过了紧急处理，但依旧有暗红色的血渍渗透出来，在白色的敷料上洇开刺目的印记。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痛苦的嘶鸣，仿佛破碎的风箱。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和药渍。额头上布满冷汗，凌乱的碎发粘在皮肤上。他闭着眼，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即使在昏迷中，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一个护士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更换手臂上的输液瓶，动作轻柔，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后怕。另一个护士则拿着纱布，轻轻沾拭他额角的冷汗。李梅坐在教授床边的椅子上，背对着我。她同样换了干净的护士服，但额角贴着纱布，脸色依旧苍白憔悴，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吓人。她的身体微微佝偻着，双手无力地垂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背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被彻底击垮后的木然。

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注视，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转过头来。她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红肿不堪。目光落在我身上，眼神极其复杂——有深切的恐惧，有被卷入巨大秘密的茫然，有对教授伤势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的……悲哀。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死寂在两张病床之间弥漫，只有监护仪的滴答声和教授粗重破碎的呼吸在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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