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的胸膛依旧在呼吸机的驱动下规律起伏着，但每一次“吸气”都显得异常费力，胸廓的扩张幅度明显减小。更可怕的是，在呼吸机送气的那一瞬间，颈部的皮下组织似乎……在诡异地膨胀？像是有无形的气体在皮肤下乱窜！

教授握着穿刺针的手，第一次，极其罕见地顿住了。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深眸，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翻涌起巨大的惊涛骇浪。他猛地抬头，视线如利箭般射向病人的颈部和胸部。

“皮下气肿！” 这三个字从他齿缝间迸出来，带着一种近乎冰寒的沉重。他立刻扔下了穿刺针，动作快到带起一阵风，指尖带着手套特有的微涩感，直接压向病人颈部的皮肤。

触感印证了最坏的猜测——皮肤下不再是正常的弹性，而是充满了捻发感，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揉搓干燥头发般的细碎摩擦感。气体，大量的气体，正在皮下疯狂地蔓延。

“气道破了。” 教授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病人胸前那几处被玻璃碎片划开的狰狞伤口，尤其是左侧锁骨下方那一处，深且不规则。是爆炸飞溅的碎片刺入时，同时撕裂了气管？还是刚才那轮惨烈的胸外按压，在肋骨断裂的瞬间，尖锐的断骨边缘像刀一样划破了肺脏和气管？

无论原因是什么，结果都是致命的——高压的气体不再顺着气管进入肺，而是从破裂处汹涌地泄漏，像失控的洪流，冲进了胸腔，冲进了纵隔，甚至顺着组织间隙，一路向上，撑开了颈部的皮肤！

“张力性气胸合并纵隔气肿！” 我失声喊了出来，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几乎无法跳动。这是雪崩般的连锁反应。胸腔内失控的高压气体不仅疯狂压缩着本已脆弱不堪的肺脏，更将心脏和大血管死死推向对侧，每一次心跳都变得无比艰难。而窜入纵隔的气体，更是如同一只无形的魔爪，紧紧扼住了心脏和出入心脏的大血管！难怪心脏会突然罢工！难怪除颤后也如此艰难！这颗心脏，早已在崩溃的边缘，被胸腔和纵隔里失控的气体双重绞杀！

“准备胸腔闭式引流！立刻！” 教授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斩断了瞬间的恐慌。他一把扯掉手上的深静脉穿刺手套，动作快到只能看见残影。他抓过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片，银光一闪，毫不犹豫地刺向病人锁骨中线第二肋间的位置。刀锋切开皮肤和肌肉，发出轻微的“嗤”声。“引流管！” 他低喝，手伸向旁边。

我早已将准备好的、末端连接着水封瓶引流系统的粗大引流管递到他手中，动作没有丝毫迟滞。汗水沿着我的鬓角流下，蛰痛了眼角，但我根本无暇顾及。他接过管子，手腕稳定而有力，精准地将引流管前端沿着刚刚切开的通道，猛地捅入胸腔深处！“嗤——！”

一声沉闷而响亮的、如同高压轮胎被瞬间刺破的喷气声，猛地从胸腔深处爆发出来！一股强大的气流混合着少量血沫，如同压抑了千年的恶魔终于找到出口，顺着引流管狂暴地冲入水封瓶！水封瓶里透明的液体瞬间被搅得天翻地覆，咕噜噜地冒出大串大串的气泡，激烈地翻滚着，像一锅沸腾的开水。

几乎就在这气流喷涌而出的同时，那台一直发出刺耳报警的呼吸机，尖锐的叫声戛然而止。报警灯闪烁了几下，熄灭了。屏幕上，代表着潮气量的数字，开始艰难地、一点点地向上攀升。

“气道压力下来了！” 呼吸机护士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氧饱和度回升！88%……90%……92%！” 监测生命体征的护士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监护仪上，那条代表着心跳的绿色折线，在经历了一连串剧烈的、如同垂死挣扎般的波动后，终于开始寻找新的、相对稳定的节奏。虽然依旧细碎快速，但那股令人窒息的狂乱和失控感，明显地减弱了。心率数字在150上下波动，不再疯狂飙升。病人青紫得如同茄子的口唇，也极其缓慢地，极其微弱地，透出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介于灰白和淡紫之间的颜色。

教授维持着固定引流管的姿势，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张拉满后骤然松弛的弓。他盯着水封瓶里依旧在翻滚、但势头已明显减弱的气泡，几秒钟。然后，他才极其缓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在骤然安静下来的抢救室里，显得格外沉重和悠长。他挺直了脊背，那身纤尘不染的白大褂后背，已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深色的痕迹。

他侧过脸，目光终于从病人身上移开，落在了我脸上。那眼神很深，像暴风雨过后的深海，翻涌着未尽的惊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但深处却燃着一点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光。

“多巴胺，”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剧烈消耗后的沙哑，像砂纸摩擦过金属，“5μg/kg/min。维持。”“是！”我立刻应声，声音竟也有些发颤。迅速计算剂量，调整微量泵的参数。淡红色的药液开始以精确的速度，滴入那刚刚被打通的生命通道。

抢救室的空气仿佛经历了一次彻底的置换。那令人窒息的、濒临崩溃的张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精疲力竭后的暂时平稳。但警报并未解除。监护仪上的数字依旧在危险的边缘徘徊，水封瓶里的气泡仍在不断冒出，无声地诉说着胸腔深处的创伤远未愈合。那只无形的手，只是稍稍松开了一点，依旧扼在命脉之上。

教授重新戴上了无菌手套，拿起之前被扔下的深静脉穿刺针。他的动作恢复了那种标志性的稳定和精准，针尖稳稳地刺向颈内静脉的位置，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时速从未发生。

只有我知道，他白大褂领口下，被汗水浸透的布料，紧紧贴着的皮肤下，那颗心脏，此刻跳动的节奏，一定快得异乎寻常。

他微微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疲惫的阴影。灯光落在他线条冷硬的侧脸上，照亮了鼻尖上一点细小的汗珠。他开口，声音低哑，穿透了仪器的嗡鸣，清晰地落在我耳边：“准备纤维支气管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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