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的极夜并非纯粹的黑暗。扭曲的极光如同被击碎的翡翠与紫水晶,在墨黑的天幕上缓慢流淌,映照得下方无垠冰原宛如异星地表。王哲站在“深时实验室”外围的观测平台上,厚重的防寒服未能完全阻隔那刺骨的寒意,这寒意更多源于内心。实验室的物理危机已暂时解除,但“烛龙”反噬事件留下的心理余震,以及李壮那番十五年的暗恋告白,在他心中搅动起难以平息的波澜。
他手中握着一本轻薄却坚韧的电子纸卷,上面显示着《楚辞·九歌·湘君》的全文。这是他年少时便钟爱的篇章,此刻在变幻的极光下重读,字句间竟品出了前所未有的苦涩。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 湘夫人等待湘君的焦灼与彷徨,此刻竟与他自身的处境产生了诡异的共鸣。他为了“中洲”——那个宏大的文明守护理想——奔走不息,疏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苏小蕊,是否也如湘夫人般,在岁月的彼岸,空望着他这“不行”、“夷犹”的“湘君”?“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 那吹奏排箫寄托思念的,又何尝不是他自己内心深处,被层层责任与危机压抑着的、对寻常温暖的渴望?
他仰望苍穹,那颗异常增亮的“哲牛”星在极光缝隙中清晰可见,冰冷而遥远。他为之奋斗的一切,此刻却让他感到一种被宏大叙事吞噬的渺小与孤独。《湘君》中“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的赠予之礼,于他,却已不知该送往何方,又能寄托何情。
与此同时,在敦煌莫高窟第196窟(此窟为艺术构思,非真实存在),苏小蕊正带领数字修复团队进行高精度扫描。在清理一处被历代烟尘和泥垢覆盖的壁画底层时,他们发现了一幅前所未见的、风格迥异的唐代残画。
画中主体并非传统佛、菩萨,而是一位姿态优雅的天女,但其身侧悬浮的并非璎珞花雨,而是极为精巧、仿佛具有机械构造的算筹、浑仪、罗盘与织机。天女低垂的眼眸中,竟流露出一种对眼前这些“器物”的慈悲与审视并存的神情。更令人震惊的是,壁画角落的题记,用唐代楷书隐约可辨:“技可载道,亦可覆舟。心如工师,运斤成风。不住于相,其技乃神。”
一位团队成员惊呼:“这…这画的是什么?从未见过!”
另一位资深研究员沉吟:“像是将‘工巧明’(古印度五明之一,指工艺技艺)具象化为一位引导者…”
苏小蕊静静地凝视着这幅被尘封千年的“技术菩萨”像,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这幅壁画仿佛穿越时空的回应,直指她与王哲争论的核心——技术与“道”的关系。它既不否定“技”(算筹、浑仪等),又明确指出“不住于相”(不执着于技术表象)方能“其技乃神”。这完美印证了她《数字敦煌》冥想程序的理念,也仿佛是对王哲过度依赖技术架构的一种古老箴言。
她轻声对团队成员说:“记录下来,重点分析。这或许是我们重新理解技术伦理的一把钥匙。” 这一刻,她在古老的智慧中找到了坚实的支撑,心中因情感波澜而激荡的涟漪,渐渐平复,转化为更深沉的思索。
而在“哲牛-基石”总部,林婉婷的办公室灯火通明。她面前摆放着一个紫檀木小盒,盒中是一枚质地上乘、雕刻着简约云纹的羊脂白玉佩。这是王哲母亲在她刚加入团队、帮助公司度过第一次重大危机后,私下赠予她的,寓意“平安顺遂”。多年来,她一直妥善保管,偶尔在巨大压力下,会摩挲玉佩寻求一丝慰藉。
但如今,这枚玉佩的存在,却成了她心头的重负。王哲的依赖(那个代号)、李壮突如其来的告白、自己暂代CEO后不得不面临的、可能背离王哲初衷的抉择……这一切都让她意识到,有些界限必须划清,有些情感必须割舍,才能保持决策所必需的绝对清醒与距离。
她拿起玉佩,冰凉的触感直透心底。她找来一个素净的信封,将玉佩小心放入,然后在附着的便签上,用她那标志性的、清晰利落的笔迹写下:“物归原主。愿前行之路,不再有负累。林婉婷。”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情感的流露,只有决绝的告别。她叫来助理,平静地吩咐:“将此物,寄存到王总先生的私人保险柜,在他返回后转交。”
做完这一切,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仿佛身体某一部分被硬生生剜去。但与此同时,一种冰冷的、属于“执行官雅典娜”的绝对理性,也随之回归。
就在王哲于南极极光下掩卷长叹、苏小蕊在莫高窟内凝视“技术菩萨”陷入沉思、林婉婷将信封交给助理的同一时刻,三人的个人终端,以及李壮的终端,都接收到了一份由“鸿蒙”AI主动生成、标记为【最高隐私权限·心智状态评估】的报告。
报告没有涉及任何具体事件或对话内容,而是以极其抽象的数据模型和趋势图,呈现了近期四人心智状态的波动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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