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玉东突然扒拉着成义的肩膀往院子拽:“走,带你看个东西!”一群人呼啦啦涌出去,晨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院墙上晃来晃去。成义被簇拥着走到歪脖子老槐树下,看见廖传冲和廖传战兄弟俩正蹲在墙根,手里拿着红漆往一块木牌上描字。木牌是用旧门板改的,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成义的家”四个大字,边角还画着歪歪扭扭的鱼和饺子。
“昨儿俺们凑钱买的漆!”廖传战站起来时,手背上沾了片红漆,“你在BJ想老家了,就想想这块牌牌。”廖怀硕从兜里掏出个用红绳拴着的铜钱,往成义手里塞:“俺爷给俺的,说能辟邪,你带着。”荣宁宁把啃了一半的苹果硬塞给成义:“吃完了记得给俺寄BJ的果丹皮!”
父亲不知何时站在堂屋门口,手里夹着的旱烟燃了半截,烟灰簌簌落在鞋面上。他看着槐树下打闹的孩子们,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没说话,只是转身进了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油纸包,塞给史建涛:“拿着,刚炸的盒叶,给你们路上吃。”
风又从院门吹进来,带着灶膛里未散的烟火气,还有老槐树上未落的霜。成义低头看着手里的铜钱,又看看木牌上渐渐干透的红漆,忽然觉得鼻尖发酸。史建涛勾着他的脖子往屋里走,鞋底子蹭着地上的薄冰:“走,再吃俩饺子,俺们送送你去!”
厨房里的煤炉还烧得正旺,铁锅里的饺子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母亲把最后一个油纸包塞进竹篮,用蓝花布盖好,父亲往成义的棉袄兜里塞了个暖手宝,温度透过棉布渗进皮肤。小伙伴们挤在灶台边,有的啃着刚出锅的炸鱼块,有的捧着热饺子,油渍沾在嘴角也顾不上擦,七嘴八舌地说着路上小心,说着到了BJ要写信。
晨光终于漫过了东边的屋脊,把院子里的青石板照得发亮。成义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手里提着塞满家乡味的竹篮,被一群吵吵嚷嚷的身影簇拥着走出院门。土路上的霜被踩得“咯吱”响,身后是父母倚在门框上的身影,身前是小伙伴们呵着白气的笑闹,而脚下的每一步,都像在晨光里踩出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一头连着灶台前的烟火,一头通向未知的远方。
土路上的硝烟与车辙
父亲跨上摩托车的瞬间,车座下的弹簧发出“吱呀”一声闷响。他先把竹篮仔细绑在后座,又让成义背上背包,用一根粗布条从胸前绕过,在车把上打了个结实的结。“坐好,手抓好后座架子。”父亲的声音裹在厚厚的棉帽里,呵出的白气在晨光中凝成雾凇,沾在摩托车锈迹斑斑的油箱上。
成义刚把脚踩上后脚踏板,就听见身后传来母亲压抑的抽噎声。她裹着深蓝色的围裙,围裙角还沾着炸鱼块的油渍,此刻正用袖口抹着眼角,手指冻得通红。史建涛他们一群人已经围在摩托车旁,荣宁宁手里攥着半挂没放完的小鞭,王明哲正往裤兜里塞打火机,廖广辉则蹲在地上,假装系鞋带,肩膀却微微颤抖。
“娘,你快回家吧,外头冷。”成义扭头喊,却看见母亲往前追了两步,又停下,只是反复摩挲着围裙上的褶皱:“到了BJ……记得给家捎信……”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尾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父亲拧了下油门,摩托车发出“突突”的低吼,车轮在结霜的土路上碾出两道深辙。
就在车子刚要启动时,突然听见荣玉东大喊一声:“等等!”只见他从棉袄怀里掏出个红布包,里面鼓鼓囊囊塞着六个二踢脚,引线露在外面像六条红蜈蚣。“俺昨儿从供销社偷拿的!”他说着就把二踢脚并排插在路边的冻土里,王明哲眼疾手快划着火柴,“滋啦”一声,六根引线同时冒起青烟。
“六六大顺!成义你可得混出个样来!”史建涛扯着嗓子喊,唾沫星子在冷空气里冻成小冰晶。申晓光和荣壮壮跟着起哄,郭胜利把手里的核桃筐往地上一放,跟着蹦跳起来。廖怀微手里的包子掉在地上,却顾不上捡,只是盯着那六根滋滋燃烧的引线,眼睛瞪得溜圆。
“嘭!嘭!嘭!”
第一声爆炸在冻土上炸开,震得路边的老槐树簌簌落霜。紧接着是连成串的巨响,六声炸雷般的轰鸣撞在村子的土墙上,又反弹回来,惊飞了屋顶上一群麻雀。浓烟裹着硫磺味腾地升起,瞬间遮住了晨光,成义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后背被气浪推得一震。
“来年再聚!别忘了俺们!”荣宁宁的声音从烟雾里飘出来,带着哭腔。成义透过弥漫的白烟,看见母亲正用围裙捂着脸,肩膀一耸一耸的,史建涛他们追着摩托车跑了几步,裤腿上沾满了爆炸溅起的泥点。父亲加大了油门,摩托车突突地冲上土坡,车轮卷起的碎石子打在车挡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浓烟渐渐散去,东边的太阳终于冲破云层,把金光洒在蜿蜒的土路上。成义回头望去,母亲的身影已经变成一个模糊的蓝点,小伙伴们还站在路口挥手,荣玉东手里的红布包在风里飘着。摩托车驶过村头的石桥,桥下的河水结着薄冰,倒映着天空中尚未散尽的硝烟,像一幅被泼了浓墨的水墨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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