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真调这些人手去,后府的安全、各处田庄产业的安稳,又靠什么兜底?
拆东墙补西墙罢了。
两杯冷了的茶水搁在手边,茶沫都凝在了杯壁上,她一口未动。
外面的日头渐渐偏西,沉水香的冷香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却没能让心底那片阴霾散去半分。
咯吱——
一声轻微的开门声响起。
沉稳的步伐带着铠甲甲叶相互轻蹭特有的细微摩擦音,打破了书房的沉寂。
沈嘉岁抬起头,眼波扫过去。
燕回时大步进来,随手摘下头上的束发缨冠,额角鬓发被汗水浸湿几绺。
他今日应是去了县城外的驻军营,玄色的窄袖武服紧束腰身,更显出挺拔悍利的身形。
他将缨冠搁在茶榻旁的案几上,径直走到沈嘉岁书案边,目光在那封文书上略略一顿。
“都忙成陀螺了?”燕回时拉开书案对面的太师椅坐下,声音带着一丝刚刚卸下甲胄的喑哑,“脸绷了一天,饭点儿到了也不知道喊一句?身子骨是自己的,铁矿又不能自己爬起来替你分忧。”
他没兜圈子。
矿上的警讯,后宅里流不出燕回时的耳目。
“人不够,”沈嘉岁吐出一口气,把写满了名字的那页纸推到他眼前,指尖划过“死囚”和“家兵”,“这两个法子都想过,破绽都大,不是长久之计。要么动静压不住,要么自伤筋骨。”
她的声音有些涩,“矿,偏偏卡在了最紧要的关口上,又不能扔开不管。”
燕回时伸手拿起那页纸,没细看,指腹捻了捻纸角,复又放下。
“不就是人么?颍州地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填坑的‘料’。那些盘踞山头,刮地三尺的山大王,还有他们手下那帮子只会劫道的崽子,不都现成捆着命、使着劲吗?”
他眼中寒光一闪,“鹰嘴崖的王胡子、老君岭的刘疤脸、黑风坳的周三刀……这些人头,连同他们裹着的婆娘和小啰啰,攒起来怕是没有一千也有七八百!只要官府的告示砸出去,大兵压境——剿!”
他屈指,笃地一声点在书案上那张绘着颍州诸峰山势的舆图上,指尖落处,正是盘踞着数股悍匪的鹰嘴崖区域。
那里地势险恶。
“天大的祸害,一石两鸟,还怕脏了自家人的手?”他眉宇间透着一股狠绝,“把他们从寨子里掏出来,扔进矿坑。铁链子栓牢,火把底下都睁不开眼的洞里,还怕他们反出天去?死,只能死在坑底!”
沈嘉岁眼眸深处的凝重似乎被这凌厉的风吹开一丝缝隙。她盯着丈夫手指按压的舆图上那块凶险之地。
“干净利索,动静却又不能大。”她思量着开口,“不能走漏风声,要的是干活的人,不是漫山遍野剿匪的军报。矿的事……”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窗外后山的方向。
“懂你意思,”燕回时一点头,早已思虑周全,“调郡城那边信得过的精悍老营兵,用我的家将打头阵,全换上州府捕快的幌子。打一个地方算一个,锁起俘虏,悄默声息连夜押过来。剿灭匪首?告示上自然写的是‘匪首伏诛’,至于那些没了头的喽啰……他们本该‘伏诛’却还喘着气,就是新昌县大老爷法外开恩,给口饭去卖力气,挖矿赎死罪!”
一个天衣无缝的对外的说法,既消了痕迹,又堵住了悠悠众口。
“至于颍州本地,府衙那边我会亲自去打个招呼,”燕回时嘴角微勾,带着一丝压迫感,“鹰嘴崖那边,王胡子盘踞多年,也该换个地方歇歇脚了。”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
“好,”沈嘉岁只应了一个字,抬眼看向燕回时,“那鹰嘴崖的王胡子,就劳烦县马了。”
她唇角终于带上一丝如释重负的弧度,起身离开书案,“也真到饭点了。管家特意叮嘱过,今日膳房炖了你打城外军营带回来的那条青溪鱼。”
“嗯,那得尝尝!”燕回时顺势站起来,眉梢一扬。
刚走出没几步,内书房厚厚的软帘被人从外面小心地掀开一道缝。
“县主,县马。”管家姚墨那张脸探了进来,声音压得比平时更低些,却盖不住话里的那丝活气儿,“火柴工坊那边方才递了准信进来,到今日头半晌交工为止,工坊库房里实打实搁下了整五万盒火柴!”
姚墨说着,快步走近些,双手递上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封口处盖着工坊的朱红印记。
沈嘉岁伸手接过,撕开封口纸,捻出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十余根火柴。
细小方正的火柴梗头部,裹着一粒粒均匀饱满的赤红硫磺。指尖的触感干燥清爽。
“半月不到,五万盒…”燕回时也看了过来,挑了下眉。
即便他对这妇人家的小玩意儿不太上心,但这数目听着就不寻常。
“按您之前指点的法子改良的,省工省料,几个老师傅带着人,昼夜两班轮流不歇炉灶。”姚墨的腰杆似乎也因着这份成绩挺直了几分,一丝不苟地回禀,“新来的那些半大小子也能跟着流水插签,熟得很快。库房里已经妥帖收拾好了,随时能按您说的,第一批货往州府走水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