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惨白的灯光追随着他,那深灰色的背影,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带着斩破黑暗、开辟通途的决绝锋芒。
郑耀先重重地坐回宽大的皮椅里,拿起桌上那块旧怀表,指腹摩挲着那冰冷粗糙的黄铜外壳,上面仿佛还残留着那个无名传递员和那个码头工人掌心的温度。
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低沉:“通知总务科,立刻办理手续,释放码头工人郭冬临。给他一笔安家费,安排个稳妥的住处,确保他和家人安全。这是……命令。”
他放下电话,长长地、沉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混杂着雪茄的浓烈烟雾。窗外,北平的夜色依旧浓重,但东方遥远的天际线,似乎已隐隐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弱的灰白。
军统局大院侧门外,那条被阴影笼罩的僻静小巷。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那个冰冷、压抑、充满血腥与算计的世界。
郭冬临脚步踉跄地向前冲了两步,才勉强站稳。他身上的粗布褂子皱巴巴的,沾满了尘土和拉扯时留下的污迹,脸上、胳膊上的擦伤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作痛。
冰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裸露的皮肤,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脑子却是一片混沌的茫然和劫后余生的虚脱。
刚才发生了什么?像一场光怪陆离、令人窒息的噩梦。
他闯进了那个阎王殿一样的地方,吼出了京献的冤屈,交出了那块要命的怀表……然后就被粗暴地拖走,关进了一个比京献屋子还要黑、还要冷的小房间,只有铁窗外哨兵走动的脚步声,像催命的鼓点敲在心上。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为了好友京献,搭上自己这条贱命。他甚至想到了家里的妻子,想到了她那刻薄但终究是过日子的脸……心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是悔?是怕?还是解脱?
就在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快要将他彻底淹没时,门开了。一个穿着体面、面无表情的军官走了进来,只说了一句:
“郭冬临?你可以走了。以后嘴巴严实点。”然后,他就被推搡着,像丢垃圾一样丢出了这扇侧门。
结束了?就这么……结束了?京献的仇呢?那个姓周的畜生呢?郭冬临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巷子口昏黄摇曳的路灯光晕,感觉自己像个孤魂野鬼,被从阴曹地府一脚踹回了阳间,却不知该往哪里走。
“郭冬临”
一个平静而熟悉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他猛地一激灵,像受惊的兔子般循声望去。
巷子更深处的阴影里,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深灰色的中山装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沉稳。是何雨昂。
“何……何先生?”郭冬临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本能的敬畏。这位住在巷子深处、总是行色匆匆、气质与他们这些苦力截然不同的“何先生”,竟然会在这里等他?
何雨昂向前走了两步,从阴影里步入巷口那点昏黄的光晕下。他的神情依旧平静,但眼神中少了之前在地下禁闭室里的那种迫人锋芒,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人的温度。
他摊开手掌,掌心托着那块熟悉的、布满划痕的黄铜怀表。
“你的东西。”何雨昂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易中海耳中,“物归原主。”
郭冬临看着那块怀表,仿佛看到了京献临终前那双充满恐惧和托付的眼睛,心头猛地一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连连摆手,声音带着恐惧:
“不……不!何先生!这……这是京献要命的东西!我……我不敢要!您……您收着!您收着!”
何雨昂看着他脸上真切的惊恐和排斥,沉默了一瞬。他理解人类这种恐惧,那是来自底层百姓对未知的、能瞬间碾碎他们卑微生活的巨大力量的天然畏惧。
他没有强求,缓缓收回了手,将怀表放入了自己上衣的内袋。
“京献”何雨昂看着郭冬临的眼睛,声音低沉而郑重,“他是英雄。真正的英雄。他用命,护住了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护住了很多很多人的活路。”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选择了最朴实的表达,“你帮了他,也帮了我,帮了……咱们民族。”
英雄?郭冬临愣住了。这个词,离他卑微如尘土的世界太遥远了。
他照顾京献,只是因为看不过眼,只是因为觉得他可怜,快死了,孤零零的一个人……他从没想过什么英雄,什么国家大事。他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为京献不值。
“他死的冤……”郭冬临的声音哽咽了,粗糙的大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不知道是擦汗还是擦泪,“那个姓周的畜生……”
“周潜,也就是周志远,”何雨昂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宣告终结的寒意,“他跑不了。军法如山,他欠下的血债,自有去处偿还。”
他没有具体描述那叛徒的结局,但话语中透出的冰冷意味,让郭冬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同时也感到一股迟来的、带着血腥味的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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