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清攥着那轻飘飘的口袋,仿佛攥着千斤重担。冻得麻木的手指几乎感觉不到布料的触感,只有那点微不足道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心上。他张了张嘴,想说声谢谢,可喉咙里像堵着冰疙瘩,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他只能用力地点点头,把口袋死死捂在胸口——那里是唯一还有点热气的地方。
推开刘记饭铺那扇沉重的破木门,腊月的寒风像一群饿狼,瞬间扑了上来,狠狠撕扯着他湿透冰冷的棉袄。何大清打了个寒噤,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他佝偻得更厉害了,几乎把整个上半身都缩进那件根本不御寒的破棉袄里,低着头,顶着风,一步一挪地往家走。
手里的两捧杂合面,是他怀里仅有的、一点点可怜的温度。街边的路灯昏黄惨淡,在寒风中摇曳着,将他孤零零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冰冷空旷的街道上,像一个被生活压垮的、无声的鬼魅。
***
推开自家那扇同样冰冷破旧的院门时,何大清感觉最后一点力气都被抽干了。院子里黑黢黢的,只有里屋窗户上透出一点豆大的、摇曳的油灯光晕,在呼啸的寒风里显得格外微弱,仿佛随时会被吹灭。
他踉跄着走进堂屋,一股比外面更甚的、混合着霉味、灰尘味和空荡荡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灶膛里没有一丝火星,冰冷得像个黑洞。
“当家的?”杨素芬听到动静,掀开里屋的门帘,探出半个身子。油灯昏黄的光线映着她憔悴枯槁的脸,眼窝深陷,里面盛满了担忧和绝望。看到何大清那副失魂落魄、浑身湿透、冻得脸色发青的模样,她惊呼一声:“老天爷!你这是……”
“没……没事……”何大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磕碰着,发出“咯咯”的轻响。他哆嗦着,把一直死死捂在胸口、用体温护着的那小口袋杂合面掏了出来,递向妻子。手指因为冻僵和用力,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紫色,僵硬得几乎无法弯曲。
“给……弄了点……面……煮……煮糊糊……”他每说一个字,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碰撞声。
杨素芬看着那轻飘飘的小口袋,再看看丈夫这副如同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凄惨模样,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她一把接过那冰冷的布口袋,仿佛捧着丈夫的半条命,声音哽咽:“你……你这是去哪儿弄的?洗……洗了多少碗啊?”她看着何大清湿透的棉裤和冻得红肿裂口的手,心如刀绞。
何大清没回答,只是疲惫不堪地摆摆手,扶着冰冷的土墙,想找个地方坐下,双腿却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体因为寒冷和脱力而剧烈地颤抖着,像一片风中的枯叶。额角那道结了痂的伤口,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条丑陋的蜈蚣。
杨素芬抹了把眼泪,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赶紧把杂合面口袋小心地放在灶台上,又冲进里屋,抱出家里唯一一床还算厚实的破棉被——那是从何雨昂身上临时揭下来的。
“快!裹上!”她手忙脚乱地把沉重的棉被裹在何大清冰冷湿透的身上,又跪在地上,用力搓着他冻得像冰坨子一样的脚,“柱子!快!给你爹倒碗热水来!灶上温着的那点!”
傻柱早就被惊醒了,缩在炕角,看着爹这副样子,吓得小脸煞白。听到娘的吩咐,他赶紧跳下炕,跑到灶台边,踮着脚去够那个温在灶膛余烬边上、缺了口的粗瓷碗。碗里只有小半碗浑浊的、早已不烫的温水。
“爹……水……”傻柱小心翼翼地把碗端到何大清面前。
何大清抖着手,试了几次,才勉强捧住碗。碗壁的温热透过麻木的指尖传来一点点微弱的刺激。他凑到嘴边,贪婪地、哆哆嗦嗦地喝了一大口。温水滑过冻得僵硬的喉咙,带来一丝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意,随即又被体内巨大的寒意吞没。
里屋炕上,何雨昂依旧靠墙坐着。昏黄的油灯光晕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他静静地看着堂屋里发生的一切:父亲那冻得青紫的脸和手,那身湿透冰冷的破棉袄,母亲脸上无声流淌的泪和绝望的眼神,傻柱那惊恐不安的小脸,以及灶台上那轻飘飘的一小袋杂合面。
他体内的力量在缓慢流转,比之前更加凝实了一些。饥饿感依旧存在,但已不再是那种足以摧毁理智的、野兽般的本能咆哮,而是一种可以忍耐的、冰冷的背景音。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父亲身上散发出的、因为极度寒冷和疲惫而变得微弱混乱的生命气息,母亲那充满悲伤和绝望的灵魂波动,弟弟那单纯的恐惧……
这些波动,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尤其是父亲身上那股浓烈的、带着铁锈腥气的绝望气息,像黑暗中的灯塔,清晰地标识着“食物”的位置。灵魂深处那冰封的恶灵本源,因为这近在咫尺的“诱惑”而微微悸动,透出丝丝缕缕冰冷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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