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未时三刻,我站在缀锦阁廊下,指尖摩挲着袖口暗袋里的蓝布包。
晨露未散,廊柱上的红绸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新刷的朱漆——倒像极了贾环昨日撞翻茶盏时,腕上那滴渗血的朱砂痣。
"林姐姐!"探春从廊那头跑过来,鬓边的珍珠步摇晃得人眼晕,"老祖宗催了两遍,说你今日穿月白衫子最衬气色。"她凑近我耳边,声音轻得像片柳絮,"环哥今日奇了,天没亮就来给老祖宗请早安,还说要亲自给你布菜。"
我垂眸掩住眼底笑意。
昨日回溯三次,早把贾环的"热情"摸得透透的——他定是想着,只要在宴上装得亲近,就能让老祖宗觉得我小题大做。
可他忘了,假的亲热,连布菜时筷子抖的频率都和真心不同。
跨进门槛时,满室香风裹着燕窝粥的甜腻扑来。
贾母坐在主位,身边空着的软榻原是宝玉的,此刻却被贾环占了先。
他见我进来,立刻起身,脸上堆着比蜜还稠的笑:"林姐姐,我特意让小厨房煨了莲子羹,你素日爱喝的。"
我盯着他伸过来的手。
腕上那片朱砂痣被新换的月白缎子遮了大半,可指节却因用力发白——和昨日撕纸条时攥成拳的模样,分毫不差。
"环兄弟有心了。"我扶着紫鹃的手坐下,指尖在桌下掐了掐掌心。
这是第三次回溯时想好的暗号,紫鹃立刻会意,把茶盏往我手边推了推。
青瓷盏底压着张纸条,是寅时贾蔷塞在我窗棂上的:"费婆子卯正进了贾环院子,抱了个铜匣子出来。"
"听说林丫头近日在查府里的账?"贾母夹了块鹿肉脯,目光却似秤砣般压在我身上。
我知道这是探问,昨日宴席上她虽震怒,到底存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思。
我放下茶盏,杯底与木桌相碰的轻响里,瞥见贾环喉结动了动。
这是他紧张时的老毛病,赵姨娘从前总骂他"猴儿似的坐不住",倒成了今日的破绽。
"老祖宗,我原不想搅这浑水。"我从袖中取出那方蓝布包,展开时故意让半页账本露在外面,"可前日宝姐姐去当铺查旧账,老掌柜拉着她的手直哭——说有人拿假玉模子骗他,害他折了二十年的信誉。"
"假玉?"王夫人的茶盏"当啷"掉在碟子里,"什么假玉?"
"是宝兄弟的通灵玉。"我转向宝玉,他正盯着贾环,眼底像压着团火。
昨日在宴席上,我特意让宝钗把拓印拿给宝玉看,他那时攥着拓印的手直抖,如今倒沉稳了,倒像是要替我撑着这台面。
贾环突然笑了:"林姐姐莫要开玩笑,我如何能造得出通灵玉的模子?
那玉是胎里带来的,连匠人都没见过真模样。"他说着就要来拉我的手,腕上缎子滑开半寸——那片朱砂痣红得刺眼,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没见过真模样?"我反手握住他的手腕,触感糙得硌人,"可当铺老掌柜说,来定模子的人能说出玉上'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八个字的笔锋走向,连'寿'字最后一捺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环兄弟,你怎会知道得这样清楚?"
厅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贾母扶着凤姐的手站起来,拐杖重重敲在地上:"把那模子拿来我看!"
紫鹃早候在门边,捧着个描金匣子过来。
我掀开匣盖,蜡模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和宝玉颈间的通灵玉放在一处,连沁色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老祖宗你看。"我指着模子边缘的细痕,"这道刻痕,是前日宝兄弟在怡红院摔玉时磕的。
环兄弟那日也在,还笑着说'宝哥哥又发痴病'——原来不是笑,是记在心里了。"
贾环突然甩脱我的手,茶案被撞得东倒西歪:"你...你血口喷人!"他转身要跑,却被贾蔷拦在门口。
我这才注意到,贾蔷今日穿了件青布短打,袖口沾着星点墨迹——定是在门外守了半日,就等这一刻。
"环三爷要去哪儿?"贾蔷歪着嘴笑,往日的浪荡倒成了最好的伪装,"老祖宗还没问完话呢。"
贾政"啪"地拍在桌上,震得瓜子碟跳起来:"跪下!"
贾环膝盖一软,瘫在地上。
他望着贾母怀里的账本,突然尖笑起来:"就算是我造的又怎样?
这府里谁不知道,大爷没出息,宝哥哥只知道混日子,将来这爵位...迟早是我的!"他盯着我,眼神像淬了毒的刀,"你以为你能拦着?
费婆子昨日还说,等我掌了家,第一个要打发的就是你这病歪歪的..."
"住口!"贾母的拐杖砸在他脚边,"你娘教你的就是这些混帐话?"她喘得厉害,凤姐忙给她拍背,可她偏要撑着坐直了,"林丫头,把当铺的账本给我。"
我递过去时,瞥见最后一页的批注:"八月十五,取模银二十两,付环三爷。"墨迹未干,还带着淡淡松烟味——定是贾环昨日连夜改的,却忘了老掌柜有每日核对账目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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