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孤城狱
冉闵率领着残破的队伍,朝着天际那缕,若有若无的烟柱,艰难前行。
每一步都踩在,希望的边缘和绝望的深渊之上。
与此同时,远在数百里之外的邺城,正浸泡在更为深沉、更为粘稠的绝望之中。
这座冉魏政权最后的堡垒,如同暴风雨中,一艘破损的巨舰。
正在瘟疫、饥饿与猜忌的狂涛骇浪中,剧烈摇晃,随时可能倾覆。
邺城的空气,沉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不再是往日烽烟的味道。
而是一种混合了草药苦涩、尸体腐败、以及某种病气所形成的、令人作呕的恶臭。
街道空旷,昔日繁华的帝都,如今宛若鬼域。
只有零星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兵士在巡逻。
他们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坊市间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偶尔有穿着破烂麻布、用湿布蒙着口鼻的民夫,推着堆满尸体的板车经过。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沉闷声响,驶向城北专设的“化人场”。
那里日夜不停地燃烧着尸骸,冲天的黑烟如同不祥的帷幕,笼罩在邺城上空。
瘟疫,这场比慕容恪的百万大军,更为无形却更为致命的敌人。
已经彻底击垮了,邺城残存的秩序和生机。
最初只是个别伤兵营,出现的呕吐腹泻,很快便以恐怖的速度蔓延全城。
高烧、抽搐、皮肤出现黑斑,最后在痛苦中咯血而亡……症状凶险,传染极烈。
城内唯一的希望之光,来自于城西,临时搭建的“济民坊”。
这里原本是一处富商的大宅,如今被改造成了,巨大的医馆和隔离区。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味,混合着病人的呻吟,和偶尔响起的、宣告死亡的悲哭。
在这人间地狱的中心,一个白色的身影,如同陀螺般不停地旋转、忙碌。
慕容昭,或者说,如今被绝望的军民私下称为“白衣观音”的阿檀。
正站在一口沸腾的巨大药釜前,亲自指挥着,几个同样疲惫不堪的学徒和医工。
她外披的鲜卑白狼裘,早已沾满了药渍和血污。
内里的汉人素纱襦裙,也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消瘦却坚韧的轮廓。
发髻间那半截胡族骨簪,微微晃动,映照着炉火,闪烁不定。
她的脸色苍白,眼圈深陷,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生命最后的光焰。
左手持一根细长的金针,右手快速地从药筐中,抓取药材投入釜中。
动作精准而迅捷,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韵律。
“柴胡三钱,黄芩五钱,半夏……半夏没了?”
“去!去‘尸农司’的库房,找周稷!就说我说的。”
“把他最后那点,镇咳的半夏全都拿来!快去!”
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一个学徒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金针!沸水消毒!快!”她又转向另一个抱着婴儿、跪地哭泣的妇人。
语气瞬间变得柔和,“阿婶莫慌,让孩子给我看看。”
她俯下身,仔细检查着,婴儿脖颈处的黑斑,眼神一凝,这是瘟疫晚期的征兆。
她没有说话,只是快速取出金针,在婴儿弱小的身体,几处穴位飞快地刺下。
她的“金针渡厄术”已臻化境,几针下去迅如闪电。
婴儿急促的喘息,似乎稍稍平缓了一些,哭声也变得微弱。
“抱到那边草席上,喂他喝一口刚煎好的退热汤。能否撑过去……看天意了。”
慕容昭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她救不了所有人,甚至救不了大部分。
三万军民?她能救下的,或许十不存一。
但每救活一个,就是为这座垂死的城池,多保留一丝元气,多留存一点希望。
她直起身,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个鼓鼓囊囊的“五色土锦囊”。
每当有病人,在她面前咽气,她都会默默抓出一小撮泥土,撒在其身上。
低声念诵那句,仿佛已成为她生命一部分的悼词:“收汝魂灵,归葬故土。”
她是胡汉混血的天命之女,是慕容部视为不祥的联姻工具。
却在这里,用从母亲那里,学来的汉胡医术,拼命守护着,汉家最后的堡垒。
身份的撕裂,命运的嘲弄,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
却也赋予了她一种奇异的、超越种族界限的悲悯与力量。
第二幕:铁尸农
慕容昭所需要的药材,最终被送到了济民坊,送来的人,是尸农司的主事周稷。
周稷是前赵司农卿之子,家族因私开粮仓赈灾,被石虎剥皮填草。
他看起来完全不像个官员,更像是个刚从田埂里,爬出来的老农。
他麻衣赤足,浑身散发着泥土味,和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腐殖质气息。
他腰间缠绕着的那九十九串人指骨,随着他的走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嗒声。
他带来的半夏,数量很少,而且品相极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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