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医官,就这些了。”周稷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枯叶摩擦。
“城外的‘血田’也遭了瘟,药材……再也种不出了,城里的库存,早已耗空。”
慕容昭看着他眼中,那种近乎疯狂的、被深深压抑的绝望,知道他没有说谎。
她默默接过药材,低声道:“多谢周司农。”
周稷摇了摇头,目光扫过济民坊内,密密麻麻、呻吟待死的病人。
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看一片,即将迎来丰收或绝收的庄稼。
“不必谢我。活着,才能肥田。死了,不过是肥料。我只是在尽我的本分。”
他的“本分”,是尸农司那套,黑暗到极致的农政。
为了维持城内,最低限度的粮食产出,周稷推行着,骇人听闻的“骨粉肥田术”。
老弱病残被编入“人牲营”,在饿毙后,直接被埋入城西北。
就是那片所谓的“血田”,化作滋养作物的肥料。
而胡人战俘,乃至城内触犯严刑峻法的死者。
他们的骸骨,会被碾碎,混入焦土,试图改善土质。
他甚至尝试过“蝗灾武器化”,将捕捉到的蝗虫,在饿饲人血后。
试图用简陋的投石机,投射到城外燕军可能的屯田区。
但效果甚微,反而浪费了,宝贵的人力。
他随身携带的陶罐里,装着家族被石虎剥下的人皮残片。
这是他活下去的动力,也是他堕入这黑暗深渊的见证。
他每埋下一具尸体,就会在田边种下一株荆棘,称之为“赎罪”。
私下里,他又偷偷设立“赎罪仓”。
将极其有限的、本该用于肥田的粮食,偷偷节省下来,留给那些阵亡将士的遗孤。
他是一个复杂的矛盾体,在绝望中用最黑暗的手段,践行着扭曲救赎的苦行者。
慕容昭对他既惧且佩,更多是一种同处于地狱深处的、无言的悲哀。
第三幕:诡谋计
与济民坊和尸农司那赤裸裸的、生理层面的绝望不同。
位于王宫地底深处的“墨府”,则弥漫着一种冰冷的,却同样令人窒息的压力。
这里曾是石虎享乐的地下冰窖,如今被谋士墨离,改造为了,他的中枢指挥部。
空气阴冷潮湿,四壁凝结着水珠,只有几盏昏暗的油灯摇曳。
映照着壁上,悬挂的巨幅邺城及周边舆图,以及各种复杂难明的机关模型。
墨离留下的助手,僵硬的面容,在幽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他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一张刚刚由信鸽带来的、沾着血污的绢条。
绢条上的字迹,潦草而简短,用的是墨离和“鬼车”约定的密语。
“……粮队遇袭……天王断后……伤亡惨重……方向西北……有烟……”
消息语焉不详,却字字千钧。
站在他下首的,是铁户籍的主事张烬,号“鬼录郎”。
他是个盲人,双目是当年,目击石祗食人被熏瞎的。
他瘦削的身躯,微微佝偻,耳朵却异常灵敏。
仿佛能捕捉到,这地底最细微的空气流动。
他手中握着一根导盲杖,杖头镶嵌着一颗棱角分明、时常割伤他掌心的猫眼石。
他不需要看,似乎就能“听”出,绢条上传递的沉重。
“西北方向……”褚怀璧的声音响起,毫无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慕容恪正在那一带清剿。天王此举,无异于自投罗网,那缕烟九成是陷阱。”
张烬用沙哑的、盲人特有的敏锐语调接口道。
“城内谣言愈演愈烈,说天王已死,说慕容医官,带来的不是救命药。”
“而是……慕容部的毒,‘镜鉴台’的‘声纹丝’,已经钻进了,太多人的耳朵。”
他擅长“闻声辨奸”,能通过脚步声、呼吸频率,识别间谍。
但如今谣言如同瘟疫,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褚怀璧的眼睛微微转动着,看向旁边一个巨大的、结构复杂的青铜器皿。
器皿连接着,无数细小的铜管,通往邺城各处隐秘的“听瓮”。
这是墨离构建的“地听”系统的一部分,也是鬼车情报网,传递信息的通道之一。
但此刻,大多数铜管沉寂无声。 “鬼车的‘飞鸢密线’,断了多少?”褚怀璧问。
张烬沉默了一下,脸上露出了,痛苦之色。
“九成……‘黄泉道’,多处被慕容恪的‘镜鉴台’高手,发现并破坏。”
“‘听瓮’被毁,‘鬼车铃’已被收缴大半……九名姐妹,已有六人确认玉碎……”
“最后的消息,是她们用命换来的。”
鬼车,那九名被割舌的鲜卑女奴,组成的情报组。
她们以药铺、占卜摊为据点,用《诗经》篇目为暗号。
用不同频率,敲击陶管传讯,驯养尸虫探查敌营,构建了贯通胡汉的“飞鸢密线”。
如今这条线,正在被慕容恪,无情地剪断。
每刺杀一名胡酋,便用血写下《柏舟》诗句的复仇仪式,恐怕也难以继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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