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时,高小林的白衬衫被汗水和酒渍洇成地图。庙会灯火中,糖画摊艺人用红糖稀在石板上 “绘制” 公章图案。“科长您瞧,” 艺人举起小铲子,滚烫糖汁蜿蜒出五角星,“我这糖公章比陈股长盖的周正,就是保质期短 —— 三小时后自动糖化,算‘自然销毁审批’。” 话音未落,舞龙队铜锣声由远及近,铜梁龙鳞片在火把光中发亮,龙珠上贴着《游龙路线审批单》,末尾 “审批人” 栏空着。
“高科长请留步!” 街道办主任举着审批单追来,“舞龙队摆动角度经测算:左摆≤30 度,右摆≤25 度,超过即涉嫌‘修正主义摇摆’,需您现场盖章。” 高小林接过单据,纸张边缘因无数次折叠磨出毛边,附件是《龙身摆动角度测算图》,用三角函数公式证明 “25 度右摆符合黄金分割革命美学”。他摸出钢笔时,发现笔尖因频繁盖章已经磨损,在纸上划出的 “高小林” 三个字,笔画间都带着公章的圆弧形痕迹。
庙会的糖画摊前围满了人,艺人正在制作 “审批流程糖画”—— 糖浆在石板上先画公章,再画箭头指向写着 “同意” 的糖块。高小林看着糖浆冷却时泛起的气泡,突然想起上午在粮油站看到的馒头气孔,两者都像是某种体制内的呼吸,在形式主义的高温下膨胀,最终凝固成坚硬的、带着红色印记的固体。舞龙队开始表演,龙珠上的审批单在火光中飘动,龙身摆动的角度严格遵循着纸上的数字,每一次左摆都像是在向审批制度致敬,每一次右摆都像是对流程主义的臣服。
散场时已是深夜,高小林的自行车铃铛卡在 “革命成果过会” 的横幅残片里。他低头看见车篮里的搪瓷缸,酱豆腐上的公章印已经晕开,红得像滴在白衬衫上的墨水。远处的路灯还亮着,灯光透过悬挂的审批单纸串,在地上投下无数个模糊的红章影子,像是有人把整个城市都盖满了 “同意”,却忘了问这些同意究竟是给谁的,又同意了些什么。
自行车碾过路边的落叶,发出 “咔嚓” 声,像极了审批机卡壳时算盘珠碰撞的声音。高小林想起王站长说的 “五星馒头咬痕需 18 度”,想起肉联厂的 “红旗渠油脂对标”,想起自行车厂被淘汰的 0.5 度齿轮 —— 这些精确到荒谬的数字,像一副副无形的枷锁,把所有本该鲜活的东西都框成了可以审批的形状。而他自己,不过是这场公章马拉松里的一个参赛者,骑着二八自行车,在无数个盖着红章的日子里,奔波于一个又一个荒诞的赛场,直到把自己也盖成一枚模糊的、带着酒气的公章。
街道尽头的档案室还亮着灯,高小林知道,那里一定有更多的铁皮月饼盒,更多的齿轮审批单,更多的馒头气孔标签,在黑暗中等待着下一个过会日,等待着下一次被翻出来,向人们展示那些关于审批的、永无止境的荒诞故事。而他的自行车,还将在明天清晨,碾过新的红漆横幅,开始新的公章马拉松,就像这个永远不会结束的、关于流程和形式的循环梦。
此时的高小林停在一家单位门口,墙上的喇叭突然响起:“请高科长立即前往豆制品审批处,审核最新一批‘意识形态豆腐干’的切面角度,要求必须与公章弧度完全一致,误差不得超过 0.5 毫米。” 他抬头看了看门牌,豆制品厂的霓虹灯牌缺了个角,“制” 字的下半部分不亮,远远看去像是 “豆品厂”,倒也契合了此刻荒诞的心境。
推开门,豆制品厂的李厂长早已等候在流水线旁,不锈钢托盘里码放着整齐的豆腐干,每块都被切成边长五厘米的正方形,四个角上分别印着 “工、农、兵、学” 的微型字样。“高科长您看,” 李厂长用镊子夹起一块豆腐干,“这次我们采用了最新的‘公章弧度切割技术’,特意请了量具厂的师傅来校准刀具,确保每块豆腐干的边缘弧度都和您科室的公章完全一致。”
高小林凑近查看,果然看到豆腐干的边缘呈现出微妙的圆弧,确实与自己常用的公章弧度相似。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非要和公章弧度一致呢?” 李厂长神秘地笑了笑,压低声音说:“这您就不懂了,现在上面讲究‘审批可视化’,把豆腐干切成公章形状,既能体现我们对审批工作的重视,又能让群众在吃豆腐干的时候也能感受到组织的关怀,一举两得嘛。”
说话间,旁边的工人递过来一份《豆腐干意识形态审核表》,足有二十多页,上面需要填写从黄豆产地到切割角度的所有细节。高小林拿起笔,手腕却有些发酸,想起白天已经签了不下百份类似的表格。他匆匆扫了一眼,发现其中有一项 “豆腥味去除程度”,后面竟然跟着复杂的计算公式,需要结合审批效率指数来调整。
“李厂长,” 高小林放下笔,“这表格是不是太复杂了点?” 李厂长立刻收起笑容,严肃地说:“高科长,这可关系到我们厂的‘先进单位’评选,马虎不得。您看这最后一项,‘群众食用后的政治觉悟提升度’,我们还特意设计了问卷调查,每个买豆腐干的群众都要回答三个政治问题,才能算合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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