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的冷风卷着残雪扑进西跨院,陈子元怀里的陶瓮还带着体温——那是他让亲卫从后厨端来的羊血,特意兑了黄酒温着。
他踩过满地霜花,见华佗的白影正跪在竹席上,枯瘦的手按在个少年的腕间。
少年面色青灰,喉间发出破风箱似的喘息,床脚堆着七八个空药碗。
"菖蒲根。"华佗头也不抬,指节叩了叩案几。
陈子元忙掀开怀里的棉帕,露出三根带着泥的鲜根。
老医圣指甲缝里还沾着褐色药渍,三两下剥去外皮,根须在石臼里捣出青绿浆汁,又抓起陶瓮往药汁里倒。
羊血遇冷迅速凝结,他却突然将石臼塞进陈子元手里:"捂热。"
温热的石臼贴着掌心,陈子元看见华佗额角的汗混着霜花往下淌。
少年的手指突然抽搐,抓住华佗的衣袖:"先生,我娘...她咳血..."
"你活过今夜,明日就能给她送药。"华佗扯过被角裹住少年,转身翻药箱时,半卷泛黄的《青囊书》掉在地上。
陈子元弯腰去捡,看见书页间夹着张纸,是他上个月让人誊抄的《乐安疫症图》——墨迹未干时他还嫌字丑,此刻却觉得那些圈点的红笔,像极了华佗连夜赶路时踩碎的霜。
药汁蒸腾起白雾,华佗捏着少年的下巴灌下去。
青灰的面色慢慢透出点血色,他这才松了手,瘫坐在草垫上,药箱带子上的草绳"啪"地断开。
陈子元这才发现,老医圣的鞋跟磨破了,露出里面补了又补的布袜——和他昨日在市集看见的,给穷小子治腿伤却分文不取的老郎中,是同一双。
"先生为何连夜来寻我?"陈子元蹲下身,将《青囊书》轻轻放回药箱,"乐安的疫症方,晚生早让人抄了送遍郡县。"
华佗摸出块帕子擦手,帕子边角绣着朵褪色的兰:"前日在临淄,有个妇人抱着孩子跪在药铺前。"他的声音突然哑了,"那孩子的疹子,和你图上画的分毫不差。
药铺掌柜说,这方要三升蜜做引,穷人家哪喝得起?"他猛地抬头,眼中燃着炭火般的光,"可我在你书院看见——"他指向窗外,"东厢有间屋子堆着半人高的蜜瓮,西厢晾着整墙的菖蒲,连茅厕都洒了艾草。
你早就在备着,给没钱的百姓治病。"
陈子元喉头发紧。
他想起上个月带人挨家挨户收药材时,蔡琰举着油纸伞站在雨里,说"我让蔡家商队从交州运了批蜜,算我捐的";想起刘备拍着他肩膀笑"子元要济世,我便做那运药的车"。
此刻他望着华佗发白的唇,突然开口:"晚生想建个济世堂,不收诊金,只收学徒。
先生教他们认药、扎针、写方,等他们出师了,再去郡县开分堂。"
华佗的手指顿在药箱上。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咚——"地撞在人心上。
"还有医学院。"陈子元从袖中摸出卷图纸,展开时带起一阵风,"这是晚生让人画的,前堂治病,后堂讲学,旁边建个药圃。
先生若肯留,便是第一任山长。"他指着图纸角落的小字,"每月拨三十石米,给穷苦人家的孩子当束修。"
华佗的白须抖了抖。
他站起身,踉跄着走到院门口。
晨光正漫过影壁,上面不知何时挂了副新对联:"医国医民医德,救人救世救心"。
墨色还带着湿意,是他昨日在书院看见的,那个总蹲在廊下帮小乞儿裹伤的书童写的。
"好。"老医圣转身时,眼里有泪在打转,"明日我就把药铺关了,搬来这里。"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药箱带子,这次没再用草绳,而是从怀里摸出段绣着兰的帕子,仔细系好,"这帕子是我亡妻绣的,她总说...医者该有双能抱孩子,也能扶天下的手。"
晨雾未散时,临朐船坞的号子声已经响起来。
陈子元踩着新靴——蔡琰特意在靴底加了层软皮,走在木板上没有声响——看见甘宁正从新造的福船上跳下来,玄色披风滴着海水,腰间的铜铃撞出脆响:"军师!"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笑得露出白牙,"这船在浪里稳得像块礁石,我让弟兄们往舱里灌了半舱水,愣是没沉!"
贺御老匠拄着墨斗冲过来,指甲缝里全是木屑:"陈先生你瞧!"他扒着船舷,指节敲得咚咚响,"这隔舱板用的是岭南的铁桦木,我带着二十个徒弟刨了整月,缝里填的是鱼鳔和石灰——"他突然哽住,"我爹当年给刘表造楼船,工钱被克扣了,船板用的是次木...后来那船沉在汉江,死了三百多兵。"
陈子元伸手按住老匠的背。
他想起昨日在库房看见的,整整齐齐码着的二十车铁桦木——是蔡家商队绕了半个海,从交州换回来的。
此刻船帆被风卷起,露出上面用朱漆写的"汉"字,在晨光里红得像团火。
"封锁船坞。"陈子元突然开口。
甘宁的笑僵在脸上,贺御抬起头,眼里全是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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