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皇的手在黑暗中摸索,指尖突然触到兄长后背的衣料——一片湿冷、黏稠!那是穿越最后一道火墙时,被爆炸气浪崩飞的车窗碎玻璃深深扎入的伤口!
“沙面……三号码头……”五哥的喘息声断断续续,带着明显的血沫翻涌的咕噜声,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致命的伤痛。他冰凉、颤抖的手指摸索着,紧紧抓住凤九皇的手腕,然后在他汗湿的掌心,用尽最后的力气,一笔一划,缓慢而清晰地画着复杂的线条——那是一个联络密码!
“找……法国领事馆……杜邦先生……”他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暗号是……”剧烈的咳嗽猛地打断了他的话,鲜血不可抑制地从嘴角涌出。就在这痛苦的挣扎中,那半块一直贴身藏着的玉佩,从他破碎的衣襟里滑落出来,“当啷”一声轻响,掉落在满是灰尘和铁屑的地面上。
未等五哥说出那最后的暗号——
“轰!!!”
货仓那扇厚重的铁门,被外面猛烈的撞击和爆破生生撕裂、撞开!刺眼雪亮的探照灯光柱如同数把冰冷的利剑,瞬间刺破黑暗,将货仓内堆积如山的破旧木箱和满地狼藉照得如同白昼,也将倚靠在车旁、浑身浴血的凤五爷牢牢钉在光柱的中心!
他那副象征着体面与从容的金丝眼镜早已不知所踪。然而,那对凤家血脉世代相传的、独特的琥珀色瞳孔,此刻在强光的直射下,非但没有丝毫退缩和恐惧,反而亮得骇人!如同燃烧到生命最后一刻的琥珀,里面翻腾着不屈的火焰、刻骨的仇恨和一种近乎神圣的决绝!
他猛地扯断那根从不离身的金质怀表链,将末端一个极其微小的胶卷塞入口中,毫不犹豫地仰头咽下!同时,用尽全身最后的气力,反手将身旁的凤九皇猛地推向角落里一个散发着浓烈咸腥恶臭的腌鱼木桶!
“进去!数到三百再出来!”他的吼声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兄长最后的命令与保护。
这是凤九皇此生,听到兄长最后的声音。
他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入冰冷的、散发着腐烂鱼腥味的木桶之中。桶壁的粗糙木刺扎进皮肤,浓烈的恶臭几乎让他窒息。他死死地蜷缩着,透过木桶板条间狭窄的缝隙,绝望地向外望去。
光柱下,那抹曾经挺拔如松、掌控一切的身影,此刻在骤然响起的、如同爆豆般密集的弹雨中剧烈地颤抖!洁白的衬衣上,瞬间绽开无数朵刺目惊心的血花!那血花迅速蔓延、连接,染红了半边身躯。然而,就在身体即将倒下的瞬间,凤五爷爆发出生命中最后的光华!
他手中不知何时已紧握着一把短匕,刀柄是祖传的、水头极足的翡翠!寒光一闪,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决绝,精准无比地捅进了离他最近、正狞笑着扑上来的追兵的咽喉!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溅满了他苍白而染血的脸颊。
在身体彻底失去力量、向后倒下的最后一刹那,凤九皇清晰地看到了兄长的脸。那张被血污和汗水覆盖的脸上,嘴角竟微微向上弯起,勾勒出一个无比熟悉、无比温暖的笑容——那笑容,与二十年前西关元宵灯会上,那个背着他、挤在熙攘人群里,指着漫天烟花兴奋叫喊的少年郎,一模一样!纯净、温暖,带着对弟弟毫无保留的宠溺。
时间,在那一刻凝固。
“咚!咚!咚!”
沉重的皮靴声,带着征服者的傲慢和刽子手的冷酷,碾过货仓冰冷的水泥地,一步步逼近,最终停在了兄长倒毙其上的那只破旧木货箱旁。靴底沾染的污泥和血迹,如同践踏尊严的印章。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节奏迥异的、带着异国腔调的呼喝和皮靴声——法国水兵和租界巡捕终于姗姗来迟。
木桶内,凤九皇死死地蜷缩着,牙齿深深陷入下唇的软肉,直到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直到那疼痛变得麻木。他冰冷的手指,在黑暗中摸索着,紧紧地、紧紧地攥住了那半块跌落在地、沾满了兄长温热鲜血的玉佩。玉佩断裂的茬口,深深硌进他的掌心,如同命运的烙印。
江风呜咽着,从破损的铁门灌入,带着远处太古仓传来的、悠长而空洞的汽笛声。那汽笛声,幽幽地,竟与记忆深处五哥教他的那首西关童谣的调子,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稚嫩的童音与死亡的汽笛,在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硝烟气息中,丝丝缕缕地纠缠、凝结,最终化作一团沉甸甸的、冰冷入骨的、永不消散的雾霭,沉入灵魂的最深处。
三日后。
沙面岛,法国领事馆。厚重的橡木办公桌上,一尘不染的墨水瓶旁,静静地躺着一份文件。纸张边缘,浸染着已经变成深褐色的、刺目的血迹。文件抬头是:《中央银行筹建草案》。
翻到第七页。本该是阐述细则的空白处,没有文字。唯有用尚未完全干涸的、深褐近黑的血,画着一个图案:一只线条简练却神韵非凡的朱雀,口中衔着一枚浑圆的玉环。笔触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与决绝——这正是凤家钱庄传承百年,用以验明正身、传递绝密信息的独门密押符号。
窗外,浑浊的珠江依旧无言地流淌,裹挟着泥沙、浮萍和这个时代无尽的苦难。江面上,一艘悬挂着刺眼旭日旗的货轮,正缓缓靠泊在码头。赤裸着上身的苦力们,喊着沉重的号子,将一个个巨大的木箱从船舱搬出。在那粗糙的木箱侧面,隐约可见一个焦黑模糊、却仍能辨认出轮廓的烙印纹样——那正是一辆福特T型车的残骸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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