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儿子韦震桓这些日子也没闲着,天天在城南贫民窟支起粥棚。原是因着先前与卫云姝打赌输了,说好要施舍两千两白银。
谁知这玄月堂低价卖棉被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连着先前赌约又被百姓们翻出来议论。
韦公子被问得急了,索性掏出三千两银票,把施粥的米粮都换成上等精米。
这日晌午,卫云姝正坐在暖阁里看账本,贴身侍女冬安从外头回来禀报:“韦公子当真舍得下本钱,那米粒颗颗透亮,熬出来的粥稠得能立筷子。老远就闻见米香,领粥的百姓都排到三条街外了。”
“少年人到底是没经过事。”卫云姝搁下朱笔,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轻笑:“你明日再去瞧瞧,顺便给韦公子捎句话——米粮换次等,棚子往后挪三里。”
谁知冬安刚把话带到,韦震桓当场摔了粥勺:“他们凭什么不能吃好米?”少年郎眼眶发红,想起昨日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
她捧着粥碗舍不得喝,颤巍巍说要留给三岁的小孙女,最后还是他硬塞了第二碗才肯低头舔食。
“告诉你们公主!我韦震桓宁可再加一千两,也要让他们吃上正经粮食!”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哭喊声。几个衙役拖着浑身是血的张大娘冲进医馆,她怀里还死死抱着个豁口陶碗。
顺天府尹闻讯赶来时,粥棚前已乱作一团。
三个地痞正为抢半锅稠粥打得头破血流,旁边跪着个瘦成皮包骨的小丫头,正捧着空碗哭哑了嗓子。
“韦公子可知这常米市价几何?”府尹指着满地狼藉直叹气:“寻常衙役月俸都买不起半石,您倒拿来喂这些饥民。那些游手好闲的泼皮见着,可不就像饿狼见着肉?”
“难道穷人就活该吃糟糠?”韦震桓攥紧拳头,看着医馆里昏迷的张大娘。
她枯瘦的手腕上还留着青紫指印,分明是被人硬生生掰开手指抢走的粥碗。
老捕快蹲在门边直摇头:“您是好心,可这世道容不得穷骨头翻身。昨儿施粥时,西街王麻子转手就把领的稠粥兑三倍水,掺着麸皮又卖二十文钱一碗。”
外头风雪越发紧了,韦震桓呆立半晌,忽然抓起斗篷往外跑。
城南贫民窟的破草棚里,昨日领过粥的孩子们正蜷在漏风的墙角,见他进来纷纷往后缩——方才抢粥的恶徒,正是他们亲舅舅。
衙役抹了把额头的汗,苦着脸劝道:“韦公子何苦用这些精米?若换成陈年带糠的粟米,一斤能熬二十碗稠粥,省下的银钱能多救百来人呢。”
他指了指草席上裹着纱布的老妇,“您看这大娘,昨儿为抢碗热粥叫人推倒,胳膊都折了。”
韦震桓攥着米袋的手背青筋暴起。
三日前临川公主派人传话,特意叮嘱要采购带糠陈米时,他还当那女子惺惺作态——金枝玉叶怎懂百姓疾苦?如今望着满屋哀声,方知自己浅薄。
“明日就换粟米。”他解下腰间玉珏递给药童,“给大娘用最好的续骨膏。”
接下来的日子,粥棚前果然少了推搡。
粗粝粟米熬的粥虽割嗓子,却能实实在在填饱肚肠。韦震桓学着用竹片削筹子,挨个分发排队号牌。
寒风中他褪去锦袍换上粗布袄,倒比先前穿金戴玉时更得百姓作揖。
……
千里之外的冀州府,玄月堂门前的积雪被踩成泥浆。
段明熙望着冷清的铺面,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算盘珠。
这半月来走水七次,劫道十三回,连檐角镇宅的铜铃都被流矢射落过三回。
“东家!”段九叔裹着风雪冲进来,蓑衣上冰碴簌簌往下掉,“河间县分号出事了!晌午有伙蒙面人劫了买棉的乡民,王老汉一家五口……”他喉头哽住,从怀里掏出沾血的粗布。
段明熙展开布条,上面歪斜写着“要命别卖棉”。
北地寒风顺着门缝钻进来,将案头账册吹得哗哗作响。门外忽传来阴阳怪气的笑:“段老板这生意,怕是做到头了吧?”
来人腆着肚子跨过门槛,正是南段米铺的崔掌柜。
他故意踩在染血的粗布上,靴底碾出暗红痕迹:“要我说您这是何苦?四皇子要棉,姚知府要棉,您偏要跟天斗?”
段明熙慢条斯理端起茶盏,青瓷盖轻叩杯沿:“崔掌柜上回说丢了三百斤火油?”他忽然抬眸一笑,眼尾那颗朱砂痣艳得惊心,“正巧我昨夜逮着几个纵火的,说是您铺子的伙计。”
“血口喷人!”崔掌柜踉跄后退,撞翻了门边炭盆。
火星溅在狐裘下摆,烧出个焦黑的洞。他边扑打边嚷:“我这就去禀告姚大人!你们北段无端栽赃!”
“请便。”段明熙拂去肩头落灰,转头对贰瑾道:“把库里那批掺了艾草的棉被搬出来。”
他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今夜怕是要落雪。”
段明熙抱着手炉站在玄月堂门口,冷眼看着崔狄徐唾沫横飞:“崔掌柜连库房走水都查不清,段家竟还留着你守铺子,当真是菩萨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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