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半，珠江上还浮着薄雾，沈云秋难得没穿正装，换了件浅蓝的确良衬衫，踩着塑料凉鞋溜出东方宾馆。连轴转了几天，终于偷得半日闲，她攥着同事推荐的"地道早茶地图"，像寻宝似的沿着骑楼老街慢慢逛。

肠粉店的白铁蒸笼正冒着滚滚热气，她刚要在小马扎上落座，身后突然传来带着京腔的惊呼："哎哟！这不是沈翻译吗？"

一回头，黄文涛正拎着两网兜荔枝站在三步外，晒得黝黑的脸上满是惊喜。他乡遇故知，两人同时笑出声来。

沈云秋拍掉他肩上的木棉花絮："文涛！你不是去D国了吗？怎么黑得像汕头渔民了？"

黄文涛晃了晃荔枝："吃不吃荔枝？新鲜着呢！走，带你去吃真正的艇仔粥——"突然压低声音，"还不是奔着广交会来的，那些D国人奇怪的很，我用咱们这边的法子完全没办法认识到别的厂商，我这不是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就不信我在这里蹲点就抓不到一个人。"

沈云秋一言难尽的看着他，这个话骗月月，她都不一定相信。

“嘿嘿！”黄文涛笑了两声，解释到：“嫂子，我也没骗你，我来羊城的一个理由确实是为了广交会，你也知道，做咱们那个生意，没有人脉是不行的，至于别的，嘿嘿！”

别的黄文涛不愿意说，沈云秋也不追问。

拐过三条青石板巷，油腻腻的"陈记粥铺"招牌下，黄文涛熟门熟路地占了个风扇位。老板娘用粤语打招呼，他居然能用蹩脚粤语回句"早晨"。

沈云秋惊讶翻菜单："你连'油炸鬼'都认识？去年在食堂，你可是连韭菜盒子都叫不上名儿。"

黄文涛得意地倒茶："这趟可算开眼了！昨儿个H国人教我用刀叉吃烧鹅，前儿个R国人请我喝茅台配寿司——"突然凑近，"听说你搞定了西门子总监？"

热腾腾的艇仔粥上桌，浮着鱿鱼卷和炸花生。沈云秋心里有一些惊讶，黄文涛的手伸的还挺长，淡定的舀起一勺，轻描淡写道："就是帮忙改个合同术语..."

黄文涛筷子悬在半空："得了吧！整个5号馆都在传，说卫生部有个女翻译，D语说得比D国人还利索..."突然学起领导腔调，"'小沈同志啊，要注意国际影响嘛！'"

两人笑作一团。邻桌穿花衬衫的港商频频侧目，黄文涛故意大声用粤语喊："老板娘！再加份虾饺！"发音滑稽得像在说"瞎搞"。

沈云秋夹起晶莹的虾饺："说正经的，你过去那里实际考察怎么样？"

黄文涛脸色正经起来："天天演算汇率！还要看那些我压根不懂的机器，不过，我那个助理说我装的很像，那些厂商也不敢小觑我，"突然压低声音，"你猜一换手我们能有多少？"

阳光透过塑料棚顶的破洞洒在桌上。沈云秋望着巷口挑担卖杨桃的小贩，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京城的胡同。这个时候最赚钱的莫过于这个，记得上一世让她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个翻译，靠抽成那了几万块，相当于一个工人二三十年的工资。

所以说知识能改变命运！

黄文涛突然神秘兮兮地从兜里摸出个铁盒："尝尝，真正的瑞士巧克力！一个外商塞给我的，说是...咳...'联络感情'。"

她掰开印着外文的巧克力，突然想起什么："哎，你有空的话就去宾馆附近的那个咖啡厅坐坐，我有机会就去找你.."

黄文涛会意地点点头："行，我也没什么事情要做，一会儿吃过饭我就去那里坐着。”

****

窗外的木棉花被风吹落，啪嗒一声砸在玻璃上。沈云秋搅动着杯里的咖啡，目光扫过咖啡厅里三三两两的外商——H国菲利浦的工程师正和一名华国采购员低声交谈，R国西芝的代表团围坐在角落翻看资料，而她对面坐的显然是昨天刚见过的黄文涛。

“云秋，你竟然这么快就找到机会了！”

黄文涛穿着笔挺的浅灰西装，领带整齐的扎着，他手里攥着一叠名片，眼睛亮得惊人，一屁股坐在沈云秋对面，抓起柠檬水就灌了半杯。

“和你坐着这里就是比我一个人的时候底气足，你是不知道，我本来还想着忍受一下，装模作样的喝咖啡，但是那股味道我实在受不了，比中药难喝。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喝下去的？”

沈云秋挑眉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咖啡杯：“你还是闭嘴吧！”她是发现和黄文涛熟悉后，他和自己说话都不会过一下脑子，想到他对于那陌生人的有礼貌的发言，沈云秋自己安慰自己他们是熟悉了。

黄文涛抹了把嘴，看到沈云秋面前正是自己说的咖啡，一下子坐的端正：“嫂子，您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嫂子您爱喝咖啡呀？我家里还有两套专门喝咖啡的杯子壶呢，我回去就给您送过去.....”

沈云秋不动声色地啜了口咖啡。卫明修给她分析过黄文涛——改革开放后第一批下海的外贸尖兵，人精似的家伙。

沈云秋放下杯子，看时间也不早了，“两套都记得送过来。”她这话也相当于这件事就过去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就当个乐呵。“你直接说吧，你想认识谁？”

黄文涛立刻掏出一张写满人名的纸条：”医疗设备圈的D国人、H国菲利浦的采购主管、最好再搭上R国贸易振兴会的……”

话没说完，咖啡厅入口处传来D语交谈声。穆勒博士正带着两名同事走向吧台，银灰色西装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沈云秋迅速起身：“跟上，我教你句D语。”

她带着黄文涛穿过座位区，在穆勒转身时恰到好处地扬起手：“Guten Morgen, Dr. Müll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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