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半，广交会闭馆的广播还在远处隐约回荡，沈云秋和卫生部代表团的同事们已经聚集在宾馆的临时会议室里。长桌上堆满了资料册、合同草稿和各家厂商的宣传单，三台老式打字机"咔嗒咔嗒"响个不停，空气中弥漫着油墨和汗水的混合气味。

"先理东门子的CT机参数。"吕副部长解开中山装最上面的纽扣，将一叠D文资料推到沈云秋面前，"小沈，重点标出他们的售后条款和刚才谈的分期方案。资料里的内容要一字一句的查看，最少是两个人检查过，同志们，看资料时要时刻保持着质疑的心，我不怕你找出毛病，最怕你找不到。"

沈云秋扶了扶眼镜，没有度数只是为了装文化人，钢笔尖在纸上快速滑动，突然停在一行小字上："这个‘五年免费维护’是否包含人工费？D文原文写的是‘Grundwartung’，字面意思是基础维护..."

找茬这个工作，沈云秋最愿意做，看着不太整齐的字，她在心里吐槽随性的小林。

正在整理R文资料的工程师王振国突然抬头："等等！西芝的维护条款里也提到‘基本保守点検’，会不会是同样的文字游戏？"

“文字游戏？”这是他们惯用的招数，吕副部长暗恨，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招数也是最容易让人栽跟头的。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讨论。门开处，医疗器械局的张工程师满头大汗地挤进来，怀里抱着台笨重的录音机："菲利浦的核磁共振技术讲解我全录下来了，但他们的荷兰口音英语..."他们那里的翻译简直是恨死这个带口音语速还快的外国人了。

这些人一点都不讲究，他们还知道讲普通话呢，他们这些外国人确实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一点也不重视他们。

"给我。"沈云秋接过录音机，按下播放键。喇叭里传出带着浓郁卷舌音的英语："Ze slice thicknezz can be adjuzted to 0.5 millimeter..."

"他说的是‘层厚可调至0.5毫米’。"她边说边在笔记本上画出示意图，"张工，您看这个梯度线圈的构造..."

张工程师凑近图纸，突然拍腿："难怪！他们用了个巧妙的双螺旋设计，怪不得比国产机型薄这么多！"抓起钢笔就在草稿纸上演算起来，墨水晕染了袖口都浑然不觉。

角落里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响。年轻科员小林打翻了咖啡，正手忙脚乱地抢救被浸湿的报价单。"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抄一份新的！"

"用这个。"沈云秋从公文包抽出复写纸，"垫在下面写，一次出三份。"她转头发现吕副部长正盯着菲利浦资料里的某个数据皱眉，立即会意："您注意到他们的耗电量了对吗？标称值比实际演示时高了15%..."

"问题就在这儿！"吕副部长用红笔重重圈出数字，"马上联系国内技术处，查查县级医院的电路负荷！"

要是机器买回去却因为这件事不能使用，他绝对是大罪人，只要是花钱买的东西，就必须要用的彻底。

王振国突然举起西芝的R文手册："沈翻译，这个‘画像再构成アルゴリズム’是不是图像重建算法？他们用的词太专业..."

他说的是R文，沈云秋反应了一瞬还是决定解答这个问题，毕竟经过几天的相处，在他们这些人心中，她已经是个语言天才，只要是听过的外语，就可以毫无差错的重复出来。

沈云秋凑过去，发丝垂在纸页上："对，这里说采用了新的迭代算法...等等！"她突然按住其中一行，"这个‘ノイズ低减率’写着60%，但他们在京城的演示会上只说50%！"

会议室瞬间安静。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说话，脸上却满是气氛，这些人真是太招人恨了，每个资料上都有错误，不断的误导他们。

吕副部长缓缓摘下眼镜："把两个版本资料并排对照，小林去借放大镜！"吕元卿眼神坚定，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就不是一个服输的性子，最艰难的日子都过来了，这些事情他也能啃下去。

窗外，珠江上的货轮鸣着汽笛驶过，霓虹灯光透过百叶窗在墙上投下斑驳条纹。当宾馆服务员第三次来问是否要送夜宵时，沈云秋才发现腕表指针已逼近凌晨一点。

"最后核对一遍。"她沙哑着嗓子念清单，"东门子CT：分期付款方案确认，但需补充备用球管报价；西芝超声：算法性能存疑，申请京城复测..."

打字机的声音渐渐停歇。吕副部长揉着太阳穴站起身："明天八点前，把这些装订成册送到部里传真室。"他看了眼沈云秋熬红的眼睛，有些不忍心却狠下心继续说道："沈翻译你们几个继续看完这些资料，都是明天要用到的。其余人都去休息，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都养好精神，明天可不能掉链子。"

“好！”沈云秋面无表情的喝完杯子里的黑咖啡，不就是熬夜嘛，两个人陪着她一起呢！

看几人毫不犹豫的应下来，吕元卿忍不住柔声说道：“明天你们休息一上午，好好睡一觉。”

几人眼前一亮，自从来到羊城那是一两点睡觉，七点起床，沈云秋都熬出来黑眼圈了，要知道她之前可是没有黑眼圈的。

当沈云秋终于瘫坐在宾馆床上时，已经凌晨三点，吕副部长说明天上午她可以休息一下，沈云秋尽量放松大脑想要好好休息，但是脑子的那根弦始终紧绷着。

上一世的她这时候根本没有机会参加广交会，即使知道我们国家在技术研发上面攻克很多难题，却没有这样实际的感受过，这些天她发现每个人都想要让他们摔跟头，最好摔下去根本爬不起来。

不得不说，这激起沈云秋的斗志，不是不想要她的国家强大吗？

她非要让他们看看，我们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向富强繁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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