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广澳港,天刚蒙蒙亮。
码头上那种抢食般的疯狂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井然有序的忙碌。
丫丫趴在福船高高的船舷上,小手紧紧抓着粗糙的木头,新奇又忐忑地看着脚下这个巨大的、会漂在水上的“木头房子”。
爹和娘就在不远处,小心翼翼地把换来的那几块碎银子和一小袋小米,藏进最贴身的衣兜里,脸上的疲惫还在,可那双眼睛,亮了。
这几天,他们凭着那张“安家盐票”,真的领到了吃的,领到了钱。
周围那些穿着灰蓝色衣裳、抱着黑铁管子的“天兵”们,会教他们排队,会教他们在哪儿领水,甚至会把不小心摔倒的小娃子扶起来。
丫丫觉得,这世道,好像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临时搭建的“启明粮行”大棚前,陈邦彦正在核对最后一本账册。
这些天他瘦了一圈,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陆文昭站在他身侧,手按刀柄,目光如鹰隼,死死盯着远处平静的海平面。
今天是郑芝龙承诺交船的最后期限。
“他会来吗?”陆文昭的声音很低。
“会的。”
陈邦彦头也不抬,翻过一页账目,
“那张图,对他来说,比亲爹还亲。别说六十艘船,就是要他老婆,他都得犹豫一下先看看图。”
话音刚落,海平面上,一片黑压压的阴影在晨雾中缓缓浮现。
先是一个点,然后是一片,最后,是一座移动的森林。
六十艘大船,挂着斗大的“郑”字旗,在郑家水手的操纵下,如臂使指,排着整齐的队列,不快不慢地驶入港口。
那股子海上霸主独有的压迫感,让整个码头都安静了一瞬。
一艘快如飞鱼的哨船率先靠岸,郑彩一身劲装,从船头一跃而下,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陈先生,陆百户,久候了!”他隔着老远就拱手,声音洪亮。
“我家总兵大人一诺千金,六十艘船,连人带船,如约奉上!这是文书,请二位查验!”
说着,他将一叠厚厚的、盖着郑家大印的文书递了过来。
陈邦彦沉稳回礼:“郑将军信义,我家将军铭感五内。有劳了。”
他示意手下几名懂行的书吏和船工上前,仔细核对文书,并登船初步查验。
交割的间隙,郑彩背着手,像个主人一样在码头上踱步。
他看着那些正在被引导着准备登船的流民,又看了看港里那密密麻麻,加起来足有八十五艘的启明镇船队,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一个心腹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不忿。
“二爷,整整八十五条船啊!还有这几千个泥腿子……姓朱的这手笔也太大了!在咱们的地盘上这么折腾,大哥就真由着他?”
郑彩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又恰好能让不远处的陈邦彦和陆文昭隐约听见。
“哼!你当老子愿意看?”
他吐了口唾沫,满脸的憋屈和不解。
“还不是大哥点了头!说……说这是‘买卖’的添头,让他招!让他用!”
“妈的,用咱们的船,运咱们地盘上的人,去给他开荒……这买卖做的,真他娘的憋气!”
他话锋一转,阴鸷地盯着远处的海面,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他和心腹能听清。
“不过……船出了港,海上的规矩,就不是他朱启明说了算了!大哥给的‘方便’,可是有代价的……告诉咱们的人,眼睛都放亮点,耳朵都竖起来!特别是那个叫鸡笼的地方!”
那心腹会意地露出一抹阴笑。
“明白!定叫他们知道,这片大海,到底姓什么!”
就在郑彩签下最后一份交割文书,准备走人的时候,异变突生!
港口通往内陆的大路上,突然传来一阵闷雷般的巨响!
那声音整齐划一,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节奏感,由远及近,震得人心头发慌!
地面,在微微颤抖。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大路尽头,烟尘滚滚,一面崭新的、巨大的“启明”战旗,如利剑般刺破烟尘,在晨风中招展!
李若链一身铁甲,步行于队列最前方,面容冷峻如冰。
他身后,是一千五百名南山营精锐!
他们扛着擦得锃亮的燧发枪,排着让所有职业军人都头皮发麻的严整队列,踏着有力的、同一个节奏的步伐,如一股黑色的钢铁洪流,开进了码头区域!
“啪!啪!啪!”
一千五百双军靴踏在石板路上,发出的声音只有一个!
在这支钢铁洪流之后,是两千名同样队列整齐的军垦团员,他们虽然衣衫普通,面带征尘,但眼神坚毅,推着一辆辆装满辎重的大车,秩序井然,没有一丝混乱!
三千五百人的生力军,带着长途跋涉的征尘和百战之师的煞气,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整个码头,瞬间鸦雀无声。
郑彩脸上的假笑,彻底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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