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雨,终于耗尽了最后的暴虐,化作冰冷的、连绵不绝的细丝,垂落在满目疮痍的大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腥气——泥土被反复翻搅后散发的腐殖质味道、金属灼烧冷却后的焦糊锈蚀、还有那若有若无、却顽固钻进鼻腔深处的……血腥味。废墟不再是背景,它成了活物,沉默地咀嚼着过往,吐出冰冷而绝望的残渣。
临时栖身的巨大排水涵洞深处,火光摇曳。几根从废墟里刨出来的、浸透了工业油脂的朽木在火堆里噼啪作响,释放出有限的热量,驱赶着从洞口渗入的刺骨湿寒。橘红色的光勉强照亮了涵洞一隅,却将更远处的深邃黑暗衬托得如同巨兽的咽喉。
火堆旁,莉亚躺在几张勉强拼凑的防水布和保温毯上,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护士跪在她身边,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在昏黄火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她手中简陋的医疗钳小心地探入莉亚肩头那个狰狞的伤口,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让昏迷中的莉亚身体无意识地抽搐。旁边,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盆里,浑浊的血水正从引流管里一滴滴落下,敲打着盆底,发出单调而令人心悸的“嗒……嗒……”声。
扳手像一座沉默的铁塔,守在火堆最近的地方,用身体尽可能挡住可能袭向莉亚的寒意。他粗糙的大手紧紧攥着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机械地、一遍又一遍擦拭着手中那把已经严重变形、布满凹痕和灼痕的电磁机枪——“风暴使者”最后的残骸。每一次擦拭都异常用力,指关节绷得发白,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愤怒和无助都揉进这冰冷的金属里。火光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跳动,映照出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濒临崩溃的茫然。
钩子靠在不远处冰冷潮湿的涵洞壁上,手臂的伤口被护士重新处理过,缠着渗血的绷带。他低着头,用一把磨得锋利的战术匕首,在一块相对干燥的木板上反复刻划着。木屑簌簌落下,木板上逐渐显露出一个线条粗犷、振翅欲飞的鹰隼轮廓——那是伊森笔记本封皮上的标记。每一刀都刻得极深,带着压抑的呜咽般的力道。
游隼的断腿用找到的金属管和布条做了简陋固定,他靠着涵洞壁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跳动的火焰,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从废墟里找到的、严重变形的身份识别牌,不知是谁的遗物。鼹鼠和矩阵蜷缩在稍远的阴影里,前者在默默检查着几把还能用的能量手枪的剩余能量匣,后者则抱着他那台屏幕碎裂、勉强还能开机的便携终端,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神经质地敲打着,试图恢复一些丢失的、关于“巢穴”的数据碎片,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惨白失神的脸。
寂静。只有火堆的噼啪声、血水滴落的嗒嗒声、匕首刻木的沙沙声,以及洞外永不停歇的、令人心烦意乱的雨声。劫后余生的庆幸早已被沉重的伤亡、无尽的疲惫和对未来的巨大茫然彻底碾碎。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或深或浅,刻在肉体,更烙在灵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绝望,如同涵洞里挥之不去的湿冷,一点点渗入骨髓。
我坐在火堆的另一侧,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混凝土涵洞壁。湿透的作战服紧贴着皮肤,寒意刺骨,却远不及意识深处翻腾的冰冷风暴。
“初次见面,零。或者,我该称呼你为……我们最成功的‘遗产’?‘渡鸦’大人,期待与你……在‘绿洲’重逢。”
那个银灰西装、金瞳非人的存在,他温和而冰冷的宣告,如同附骨之疽,一遍遍在脑海中回响。“遗产”……这两个字像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构成“我”的核心逻辑。胸腔里,那颗“数据之心”平稳地搏动着,与意识深处那点源自“绿洲”的淡金印记持续产生着微弱的共鸣。这曾带来力量与清明的感觉,此刻却蒙上了一层令人窒息的阴影。它是什么?真的是“羽翼”科技的造物?是“渡鸦”精心培育的“果实”?我引以为傲的理性、我的存在本身,是否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冰冷计划中的一环?一种被设计好的“工具”?
困惑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思维的每一个节点。指尖下意识地抚过胸前那个硬物——裹在防水布里的伊森遗物。笔记本上那潦草的字迹再次浮现眼前:“钥匙…在‘心’里…”。伊森,他是否早已洞悉了什么?他拼死指向的“绿洲”,究竟是希望之地,还是“渡鸦”布下的另一个、更大的陷阱?
嗡……
一丝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异样感,毫无征兆地从“数据之心”深处传来。并非疼痛,而是一种冰冷的……疏离感。仿佛某个深藏的核心逻辑单元,短暂地脱离了主体的掌控,自行运转了一个无法解析的、微不可察的指令周期。紧接着,一股陌生的、纯粹由冰冷数据流构成的“意识碎片”猛地冲入思维核心!
视野瞬间被剥离了色彩和情感!涵洞、火光、同伴痛苦的喘息、莉亚伤口渗出的暗红……所有景象都变成了由无数0和1构成的、飞速流动的、冰冷而绝对理性的数据模型!莉亚的生命体征数据(血压:极低/危险;心率:微弱/不规则;失血总量:临界值)如同猩红的警报,以最大优先级在视野中央疯狂闪烁!旁边,是扳手肌肉紧张度分析(92%,濒临崩溃)、钩子刻划动作的重复频率(异常增高,创伤后应激反应指数:高危)……每一个同伴都变成了一组亟待处理的、充满缺陷和风险的“变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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