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蟠龙柱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李掌柜的哭嚎撞在汉白玉台阶上,震得檐角铜铃嗡嗡作响。
他攥着发霉的米袋跪得笔直,玄色棉袍下摆浸着雪水,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褐的痕:"陛下明鉴!
昨日玉昭郡主带人砸了小人的粮库,硬说新米是官粮,可小人库房里根本就这袋陈粮!
她定是偷换了粮袋,栽赃陷害!"
阶下站着的王大人拍着朝笏站起来,绯色官袍震得金纹乱颤:"胡扯!
西北军报说粮耗异常,你私庄的粮袋印着'丰禾',这还能有假?"
赵顼倚着龙椅,指节抵着下颌,目光像淬了冰的剑,扫过李掌柜手里的米袋:"郡主何解?"
苏婉儿站在丹墀下,月白锦裙被穿堂风掀起一角。
她垂眸扫过李掌柜手中的米袋,霉米的潮气里混着松脂味——那是丰禾庄仓库特有的气味,新米才会沾。
后半夜在御书房,赵顼说李掌柜要反咬时,她就摸透了这老狐狸的心思:他不敢否认粮袋标记,便要把"粮"本身做文章。
"臣妾有一物,可证粮袋未被调换。"她声音清凌凌的,像敲在玉盘上的冰珠。
从袖中取出半尺见方的青布,展开时,殿内好些人都伸长了脖子——布角处绣着豆大的"婉"字,针脚细密得像蛛网。
"这是昨夜臣妾命人从粮袋底部割下的碎布。"她抬眼看向朱大人,对方正抚着胡须皱眉,"朱大人负责此次军粮查验,可还记得官粮袋的规制?"
朱大人捻须点头:"官粮袋用的是宁州粗麻,底部缝着暗纹——防止搬运时磨破。"
"正是。"苏婉儿指尖抚过布角的针脚,是昨夜在御书房借着烛火绣的,每一针都绕了三匝,针脚比寻常女红细上一倍,"臣妾怕粮袋被调换,便在每袋新米的暗纹处绣了这'婉'字。
若李掌柜说粮袋被换,不妨请朱大人查查今日缴来的粮袋底部。"
朱大人领命上前,俯身从案上取了放大镜。
镜片反着晨光,在李掌柜带来的米袋底部慢慢移动。
当他的指尖突然顿住时,金銮殿里连咳嗽声都没了。
"有了!"朱大人猛地直起腰,朝笏"当啷"磕在案几上,"这米袋底部暗纹里,确实嵌着半枚'婉'字!"他转头看向李掌柜,"你说这是陈粮,可官粮袋暗纹的麻线三年前就换了新染法,这袋上的靛青——分明是今秋新染的!"
殿内顿时炸开一片议论。
站在龙椅旁的方公公悄悄擦了擦额头,他昨夜见苏婉儿在御书房点灯绣字,还以为小郡主不过是使些女儿家的巧心思,如今倒真成了铁证。
苏婉儿趁势从怀中取出一本账册,封皮染着茶渍,边角卷得像晒干的荷叶。
她翻到中间某页,指尖点在"八月十五"的条目上:"这是李掌柜私庄的调粮账。
上面记着八月十五调了两万石粮去雁门关,可户部存档里,那日根本没发过军粮调令。"她又翻过两页,"还有十月初七这一笔......"
"不可能!"李掌柜突然扑过来,被殿外的侍卫一把按住。
他脖颈青筋暴起,眼白里血丝乱窜:"这账册是小人的,可小人从不敢......"
"不敢什么?"赵顼的声音像块冰,"不敢记假账,还是不敢贪军粮?"他起身走下龙阶,玄色衮服垂着的十二章纹扫过苏婉儿的裙角,"朱爱卿,把粮袋和账册都拿去刑部,让刘尚书仔细查查。"
李掌柜的膝盖重重磕在地上,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把青石板砸出一个个湿印。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见苏婉儿将账册轻轻合上,封皮上"丰禾"二字在晨光里泛着冷光——那是她昨夜在御书房,用赵顼的朱砂笔描的。
"李掌柜。"苏婉儿忽然开口,声音比金殿里的铜鹤香炉还凉,"你说粮袋被换,可你库房里的新米,为何沾着松脂味?"她顿了顿,"丰禾庄后山上那片松林,砍树熬松脂的活计,可是你庄子里的老营生?"
李掌柜的脸"刷"地白了。
他突然想起昨夜二更,有个穿灰布衫的小子溜进库房,说是来收松脂钱——难道......
"陛下。"苏婉儿抬眼看向龙椅,目光清亮得像雪后初晴,"臣妾还有一物,可证这粮袋里的米,到底是新是陈。"
李掌柜的喉结动了动,后脊梁浸出冷汗。
他看着苏婉儿从袖中摸出个小纸包,打开时,几星碎玉落在案上,在晨光里泛着幽蓝的光——那是他藏在米袋最底下的,用来给户部某位大人的"谢礼"。
"这玉......"朱大人凑过去,"是云州的蓝岫玉,今年春上才采出来的,陈米里怎会有新玉?"
金銮殿的风突然大了些,吹得李掌柜的官状纸哗啦作响。
他望着那几星碎玉,忽然想起昨日苏婉儿带人砸库房时,有个小丫鬟蹲在米堆里翻找——原来她那时,就把这"谢礼"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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