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王九龙紧闭的双眼,直视着他内心的深渊:“逃避没有用。沉默也改变不了事实。您只有两条路:要么,彻底躺平,让这条胳膊、这半边身体,慢慢变成一块无用的累赘,永远告别舞台,甚至告别正常的生活。要么,现在就站起来,握紧拳头,哪怕疼得浑身发抖,也要一拳一拳,把那些魔鬼打回去!把属于您的身体,一点一点,夺回来!”
“夺回来”三个字,像带着火星的锤子,重重敲在凝固的冰面上。
王九龙的眼皮,终于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那双空洞的眸子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点,挣扎着闪烁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和绝望淹没。但那一瞬间的闪烁,没有逃过沈医生的眼睛。
“第一次复健,不需要太久,强度也很低。” 沈医生的语气恢复了专业的平静,“主要是帮您活动一下未固定的关节,防止进一步僵硬。另外,需要您尝试坐起来,适应一下体位变化,为以后站立和行走打基础。林小姐,” 他转向一直沉默站在角落的我,“请协助我。”
我猛地回过神,连忙上前。心,却因为沈医生刚才那番话和王九龙那一瞬间的反应,而剧烈地跳动起来。
复健的过程,无异于一场酷刑。
仅仅是帮助王九龙从平躺变为坐起这个最简单的动作,就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也牵动了全身的伤痛。沈医生和我一左一右架着他完好的右臂和后背,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将他往上托。他沉重的石膏左臂像一个巨大的累赘,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牵扯着深埋在骨肉里的钢钉钢板,带来钻心刺骨的剧痛。
“呃…啊…” 痛苦的呻吟无法抑制地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溢出。他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又因为剧痛而无法控制地颤抖。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脸色由灰白转向死灰。仅仅是坐起到一半,他就已经气喘如牛,眼神涣散,几乎要昏厥过去。
“深呼吸,王先生!保持住!很好!再坚持一下!” 沈医生沉稳的声音像锚,试图定住他摇摇欲坠的意识,“对,就这样,再向上一点点…”
我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他沉重的身体,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肉因剧痛而产生的痉挛。看着他痛苦扭曲的脸,看着他眼中那好不容易挣扎出一点又被剧痛彻底击碎的光,我的心也跟着揪紧。
终于,他坐直了。仅仅维持这个姿势不到十秒钟,沈医生就示意我慢慢将他放下。
重新躺回枕头的瞬间,王九龙像一条濒死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眼神彻底失去了焦距,只剩下生理性的泪水无声滑落。那短短几十秒的坐起,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生命力。
沈医生面色凝重,却没有丝毫气馁。他拿出一个小巧的橡胶握力球,塞进王九龙完好的右手。
“试着握紧它,王先生。用您最大的力气。”
王九龙的右手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却软绵绵的,连那个小小的橡胶球都捏不住,球从他掌心滑落,掉在被子上。
他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剩下沉重的喘息。那是一种被彻底击垮的、万念俱灰的疲惫。
第一次复健,在沉重的失败和无声的痛苦中结束。沈医生离开前,只留下了一句:“明天继续。”
病房再次陷入死寂。王九龙闭着眼,像一尊了无生气的石雕,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我默默地收拾着东西,打来温水,拧干毛巾。看着他被汗水浸透、灰败颓唐的侧脸,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沉重感压得我喘不过气。复健,这条路比他想象的,比我想象的,都要艰难残酷千百倍。他刚刚鼓起的那一点点微弱的火星,似乎已经被第一天的现实彻底扑灭了。
我端着水盆,准备去洗手间换水。刚走到门口,身后却传来一个极其沙哑、微弱,几乎被喘息淹没的声音。
“…别走…”
声音太轻了,轻得像幻觉。我脚步一顿,僵在原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林晚…别走…”
这一次,清晰了一点。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脆弱的祈求,像即将熄灭的火星最后的挣扎。
我猛地转过身。
病床上,王九龙依旧闭着眼睛,仿佛刚才那两声呼唤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但一滴晶莹的泪水,正顺着他紧闭的眼角,无声地滑落,没入鬓角湿透的发丝里。
那一瞬间,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疼痛,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他不再是那个暴戾的君王,也不再是沉默的石雕。他只是一个被痛苦折磨得筋疲力尽、在绝望的深渊里本能地抓住身边唯一稻草的…可怜人。
我端着水盆,默默地走了回去。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坐在了离病床稍远的椅子上。病房里很静,只有他粗重而破碎的喘息声,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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