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后院那股子被雷劈过的焦糊味儿,混着土腥气,在破窗棂外头飘。陈默歪在土炕上,肋下那块伤被寒气一激,闷痛像钝刀子来回锉。他摊着掌心,那块鎏金铜片被油灯照得幽暗,绿锈底下“天工遗祸”几个字像趴着的蜈蚣。窗根底下,王墩子缩着脖子跟佃户嚼舌根,声音压得低,裹着风往屋里钻。
“……听说了没?北边……乱得更邪乎了!”佃户老李头嗓子哑得像破锣,“流民堆里……传开了!说……说咱们侯爷是……是扫把星下凡!造的什么水车风磨……招了旱魃爷!引了蝗神婆!老天爷发怒……才……才不给人活路啊!”
陈默眼皮都没抬,指腹蹭着铜片边缘的熔痕,糙得硌手。招灾?这套说辞……烂大街了。他嗤了一声,把铜片揣回怀里,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肉,激得肋下一抽。
王墩子却急了,梗着脖子低吼:“放他娘的屁!咱东家造水车那会儿,清水县河道都干成王八壳了!没水车引水,麦苗早烧成灰了!招哪门子旱魃?!”
“可……可人家有……有血书啊!”老李头声音发颤,“红纸黑字!盖着大印!满……满北疆的流民窝棚里……都……都贴遍了!识字的念,不识字儿的听!说得有鼻子有眼!好些个饿疯了的……真……真信了!嚷嚷着要……要扒了侯爷的庙!砸了那些……那些‘妖器’!”
血书?大印?
陈默捻着铜片的手指顿住了。
…………
北疆的风跟裹了砂子的锉刀似的,刮在人脸上生疼。营州城外那片冻得梆硬的荒滩上,歪七扭八地支着些破草席、烂木板搭的窝棚。窝棚缝隙里糊着泥巴和牲口粪,风一吹,腥臊气混着柴火烟,呛得人直咳嗽。几个面黄肌瘦的汉子围着一小堆半死不活的火堆,火苗舔着个豁了口的破瓦罐,里头煮着几根分不清是草根还是树皮的玩意儿。
一个裹着破羊皮袄、胡子冻成冰溜子的老汉,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红纸。纸红得刺眼,在灰扑扑的流民堆里像捧血。他抖着手展开,旁边几个半大孩子立刻凑过来,脏兮兮的小脸映着火光。
“来……来福家的二小子!你……你识俩字!给……给念念!”老汉把红纸塞给一个冻得鼻涕糊了半张脸的半大小子。
那小子吸溜着鼻涕,就着火光,磕磕巴巴地念:
“……告……告天下受苦人书……”
“……妖星陈默……假借文魁之名……行祸乱之事……”
“……造水车……引旱魃……致赤地千里……”
“……制风磨……招蝗神……食尽天下粟……”
“……此獠不除……天灾不绝……人……人相食……”
念到“人相食”三个字,那小子声音抖了一下。周围死寂一片,只有火堆里柴禾噼啪的爆响和风刮过破草席的呜咽。一张张麻木枯槁的脸上,眼窝深陷,此刻却慢慢燃起一种混杂着恐惧和怨毒的幽光。
“血……血字!盖……盖着印呢!”老汉指着红纸末尾,声音带着哭腔。纸页下方,赫然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鲜红印记!印记中央是狰狞的狼头,獠牙毕露!狼头下方,却压着一个更小的、阴刻的“幽”字徽记!红得发黑!如同干涸的血痂!
“真是……真是侯爷招来的灾?”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声音发颤,怀里的孩子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扒了他的庙!”人群里不知谁先嘶吼了一声,声音嘶哑绝望。
“砸了那些吃人的妖器!”更多的人跟着吼起来,声音汇聚成一股带着血腥味的浊流。
窝棚角落的阴影里。一个穿着破旧皮甲、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卒,一直沉默地啃着半块冻硬的饼子。他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着那张红纸,尤其是那方红得刺眼的印记。他忽然伸出手,枯瘦的手指捻了捻红纸的边缘,又凑到眼前,鼻翼翕动,嗅了嗅。
“不对……”老卒喉咙里咕噜一声,声音沙哑,“这印……这墨……邪性!”
他猛地撕下红纸一角!将印着狼头“幽”字的那一小块凑到火堆旁!火光跳跃,映着那鲜红的印记!
“你们看!”老卒指着印记边缘,“这红……套得太齐整!一点毛刺没有!像是……像是拿模子硬摁上去的!还有这墨……”他手指捻了捻,指尖沾上一点微不可查的、油腻的暗红,“……带着股……硫磺混着松油的怪味!不像是寻常印泥!”
他猛地抬头,刀疤在火光下扭曲:“这血书……不是人写的!是……是拿铁模子蘸了怪墨!一张张……硬刷出来的!”
…………
驿站破败的土墙被风刮得簌簌落灰。陈默裹着大氅,坐在条凳上,手里捏着那张刚从流民窝棚缴来的“血字檄文”。纸是普通的桑皮纸,粗糙厚实。但那红,红得过分均匀,如同泼上去的油漆。他指尖捻过纸面,那油腻滑腻的触感,还有那股子若有若无的、混杂着硫磺和劣质松油的刺鼻气味……和粮仓霉变麻袋上的靛青染料、牛棚硫磺毒粉的气息,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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