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主任,你要证据?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砸在水泥地上的石子,“里面没有金条,没有存折,只有几颗泡发了的枸杞!还是上次帮中上洼村抢收菌菇时,钱老头硬塞给我的!你要不要现在就打开看看?看看我这个‘受贿豪车豪宅’的腐败分子,平时喝的是什么?!”
他猛地拧开杯盖,一股淡淡的、带着土腥味的枸杞味飘散出来。杯底,几颗暗红色的枸杞可怜巴巴地沉在那里,被水泡得胀大变形。
“我陈青禾,从石壁乡最偏僻的鹰嘴崖,踩着泥巴路走进这个院子,就没想过靠歪门邪道发财!菌菇项目,每一分钱都用在菌包、用在乡亲身上!我的宿舍漏雨,我的自行车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这就是我的‘豪车豪宅’!张主任,你告诉我,这些谣言,是哪个‘眼睛雪亮’的群众传出来的?你把他叫来,我们当面对质!”
陈青禾胸口剧烈起伏,举着杯子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杯壁上干涸的泥点,杯底廉价的枸杞,和他此刻因愤怒而涨红的脸,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那是一种底层小人物被逼到墙角后,用仅剩的、象征着自己全部清白的物件,发出的最卑微也最尖锐的抗争。
张爱国显然没料到陈青禾会来这么一出。他愣住了,看着那个破旧的保温杯,看着里面寒酸的枸杞,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陈青禾粗重的喘息声。
“胡闹!”张爱国很快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搪瓷缸子哐当作响,“陈青禾!你这是什么行为?!撒泼打滚吗?!一个破杯子能证明什么?!组织程序是儿戏吗?!拿个破杯子就想对抗组织决定?!我看你是思想出了大问题!无组织无纪律!狂妄自大!”
他指着陈青禾的鼻子,唾沫横飞:“调令!今天你必须签!不签也得签!由不得你!下午就给我滚去老鹰嘴!”
就在张爱国咆哮的尾音还在会议室里嗡嗡作响,就在他那只指向陈青禾的手还悬在半空,会议室那扇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不轻不重地推开了。
没有敲门,没有请示,就这么平静地推开了。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死寂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卫国站在门口。
他没有穿那件标志性的旧褂子,而是一件洗得发白但熨烫平整的深蓝色中山装。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眼神平静地扫过室内。目光掠过张爱国因暴怒而扭曲的脸,掠过桌上散落的传单,最后,落在了陈青禾高举着的那个旧保温杯上。
他的眼神在杯子上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就是这平静的一眼,却让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张爱国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整个人瞬间僵住,脸上血色尽褪,那只指着陈青禾的手,触电般地缩了回去,下意识地垂在了身侧,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骨瞬间爬满了全身。
李卫国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嗒、嗒”声。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会议桌旁,在张爱国刚才坐的主位旁边站定。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张爱国脸上。
“张爱国同志,”李卫国的声音不高,甚至称得上平和,却带着一种千钧重压,让整个会议室的空气都仿佛被抽干了,“石壁乡的工作,什么时候轮到某些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动我亲自考察、准备重点培养的干部了?”
他说话的速度不快,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钢珠砸在铁板上。
“你……”张爱国嘴唇哆嗦着,想辩解什么,喉咙里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豆大的冷汗,瞬间从他额角、鬓边冒了出来,顺着肥腻的脸颊往下淌。他下意识地想后退,小腿却撞到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李卫国没有理会他的失态,目光转向陈青禾手中那个依旧高举着的保温杯,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没有对陈青禾说什么,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放下。
陈青禾的手臂早已酸麻僵硬,此刻如同得到赦令,缓缓地、带着一丝脱力般的颤抖,将保温杯放回了桌角。杯底接触桌面,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他紧绷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衬衫,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李卫国的视线重新锁定在面无人色的张爱国身上,声音依旧平稳,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你要证据?证明陈青禾同志清白的证据?证明你张爱国同志问题的证据?”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张爱国那层摇摇欲坠的伪装。
“好。那就听听这个。”
话音未落,一直沉默地跟在李卫国身后、穿着便装、面容冷峻的年轻人(陈青禾认出是上次粮仓危机时跟在李卫国身边的人)上前一步,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支老式的、带着长长天线的黑色录音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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