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吴史?艺文志补》载:德佑五年秋,琉璃厂突现《九王夺嫡秘录》,粗黄草纸间藏成王圈禁词章,半枚朱砂残印牵出宫廷秘辛。当御史台紧急缉查与民间传唱,当深宫内苑的嗟叹化作勾栏瓦舍的胡琴调,一场始于书肆的舆情风暴,正掀开九王夺嫡的隐秘一角 —— 那些被史书隐去的血泪,终究在市井油墨中找到了回响。
黄莺儿?咏叹
—— 成王圈禁所作
金殿风沉,锁朱门深院,暮云凝紫。
雕栏玉砌,空庭寂寂,檐角铜铃声碎。
曾是凤池人,正少年、弧矢初试。
纵马长街踏春,笑指山河,烟霞争媚。
谁料骤雨横催,困翼锁金笼,露冷香细。
枝头黄莺啼,声声断人肠,何日返故乡?
青灯照壁,夜漏迢迢,惊起数声莺唳。
休问旧时节,怕忆取、龙池宴戏。
只今独对斜阳,咽尽凄凉意。
枝头黄莺啼,声声断人肠。
金笼困双翼,何日返故乡。
德佑五年八月十五申时三刻,琉璃厂西巷的青石板路蒸腾着新雨潮气,街角梨汤铺的铜锅里正咕嘟冒泡,甜腻气息混着秋初的凉意,在湿润的空气中漫溢。松雪斋的铜环门扣刚响过三声,头戴青竹斗笠的书生已闪身入门,竹篾编织的斗笠边缘还挂着细碎水珠,滴落在青衫肩头,洇出点点深青。他怀中抱着的蓝布包裹边角微卷,暗黄茶渍从布纹间渗露,粗黄草纸的毛边在烛火下泛着不规则的绒光,像是在潮湿的箱底存放多年,连纸纤维都透着股陈旧的霉味。
"掌柜的,瞧瞧这物件。" 书生压低嗓音,身子往柜台内侧倾了倾,袖摆带起的风里,除了梨汤的甜,竟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陈墨沉郁 —— 那是常年与卷宗打交道才会沾染的气息。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包裹边缘,指腹在蓝布上划出细密的纹路,这个习惯性动作,正是宗人府当差十年的老吏,翻看密档时不自觉的肌肉记忆。
账房先生陈九如擦拭黄花梨柜台的手顿在半空,目光首先落在那半枚洇开的朱砂印上。色呈暗红,红中透紫,正是皇陵地宫陪葬品特有的 "万年红",此墨以朱砂混合地宫渗水调制,专供皇陵文书使用,民间极难见到。他接过册子,指腹触到粗黄草纸的质感,不同于寻常书肆用纸,这是宗人府旧档专用的桑皮纸,纤维粗粝,却异常坚韧。翻开内页,"九王夺嫡秘录" 六字用墨写成,笔锋收束处带着细微的颤痕,那是手腕长期受创才会留下的抖动 —— 与三年前御史台查抄成王私邸时,从案头起获的手札笔迹,竟分毫不差。
陈九如的瞳孔微微收缩,指尖在纸页间停顿片刻,忽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胭脂香。他抬眼望向书生,对方斗笠阴影下的嘴角轻轻抿了抿,这个细节让他想起三个月前,宗人府走水时,被烧毁的成王卷宗里,也曾有过同样的香气 —— 那是储秀宫兰贵人惯用的胭脂水粉味。
三日后,琉璃厂十二家书肆檐角同时挑起 "新书开刻" 的杏黄旗。抄书匠王五仔坐在松雪斋二楼,狼毫在羊脂砚里浸得发涨。他盯着纸上 "重华宫青砖缝渗潮气" 的记载,笔尖在 "渗" 字上洇开个墨团 —— 七年前他在宗人府装订成王卷宗,曾亲眼见过重华宫呈送的地砖渗水报告,砖缝里的青苔样本至今夹在《宫廷营造则例》第廿三页。"王五仔,发什么呆?" 掌柜的喝骂惊醒了他,手中狼毫一抖,在 "潮气" 二字旁划出歪斜的墨线,恰如重华宫地砖下蜿蜒的排水暗沟。
前门外庆和班后台,张月仙对着铜镜描眉,靛青笔在眼尾迟迟未落。戏台上《黄莺儿?咏叹》的胡琴调响起,她望着水袖上绣的金丝黄莺,忽然想起上月收到的匿名信:"你姑母的账本在玄夜卫诏狱,想看就唱《黄莺儿》。" 当唱到 "金笼困双翼",她手腕猛地一抖,水袖甩出的弧度比排演时多出三寸 —— 那是重华宫掌事女官拖拽姑母时,她在门缝里看见的最后动作。台下茶客的咳嗽声里,混着后排座玄夜卫暗桩刻意压低的对话:"盯着她腕子,上月送茶的路线图还在袖口。"
哈德门胡同酒肆,退伍的陈老兵用酒碗磕出《将军令》的节奏。"金銮殿上龙争角..." 他忽然压低声音,浑浊的眼睛扫过邻座货郎紧绷的肩膀,"泰昌年我在羽林卫,重华宫的铜铃用的是玄铁混响铃,西风三级响七声,四级响九声 ——" 话未说完,货郎的拨浪鼓突然乱响,铜环撞击声里夹着纸张摩擦声。陈老兵余光瞥见货郎担子里露出的纸角,朱砂勾边的 "玄夜卫缉查图" 字样一闪而过,与他当年在卫所见过的密探路线图如出一辙。
御史台值房,谢渊的银针在茶渍处挑出三根银白色纤维。"云母粉掺量七成," 他对着烛光细看,纤维在光晕里折射出六棱结晶,"比《内宫物料账》记载的重华宫防潮标准多出两成。" 指尖划过 "成王作《黄莺儿》" 的段落,墨香里若隐若现的胭脂味,让他想起三年前兰贵人曾以 "慰问御史台" 为名,送过掺有胭脂香的徽墨,包装纸上的暗记,与松雪斋书生包裹上的蓝布纹路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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