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棚里落针可闻,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工人们个个低着头,脸上火辣辣,心里沉甸甸。
沈浪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冰冷的怒意,声音恢复了平板的语调,却带着更强的命令感:“三叔,老根叔,带上你们的人,现在,把今天所有吹出来的瓶子,不管好的坏的,全给我搬过来!一个一个看!一个毛病一个毛病给我记清楚!吹歪的有多少?裂口的有多少?气泡多的有多少?瓶口毛刺的有多少?瓶底厚薄不均的有多少?”
他目光如电,扫视全场:“都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记死了!问题摆不到桌面上,就别指望能解决!”
命令如山倒。沈老三猛地一激灵,像是被鞭子抽醒,嘶哑着嗓子吼道:“听见浪子的话没?都动起来!快!把瓶子都搬过来!老根,拿账本!记!”
压抑的沉默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忙碌。
工人们沉默着,将一堆堆带着余温、或完好或残缺的玻璃瓶搬到厂房中央的空地上。
沈老根蹲在地上,翻开厚厚的账本新的一页,手抖得厉害,勉强在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格子。沈浪站在一旁,双手抱胸,冷眼旁观。
“这个,瓶颈歪了!”
“这个,瓶肚裂了,废了!”
“这个气泡跟马蜂窝似的!”
“瓶口豁口!”
“瓶底一边厚一边薄……”
工人们的声音带着沮丧,一个个报着缺陷。
沈老根哆嗦着手,在对应的格子里画着“正”字。
随着瓶堆渐渐变小,地上的“正”字越来越多,像一道道丑陋的疤痕,刻在账本上,也刻在每个人的心里。
歪斜、气泡、厚薄不均、瓶口毛刺、碎裂……五座大山清晰地堆叠起来。
沈浪走到老根身边,俯身看着那账本上的记录。歪斜和气泡的数量,遥遥领先。
“瓶颈歪,是吹制手法不稳,还是铁管夹持不正?” 沈浪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一个负责吹制的年轻后生,憋红了脸,小声道:“管子……管子有点弯,夹在手里晃悠,火候一上来,手一抖,就……就歪了……”
沈浪的目光立刻扫向墙角那几根歪七扭八的吹管。
“气泡多,” 另一个老成的吹制工开口了,声音沙哑,“浪娃子,俺估摸着,是料没化透,窑温不够匀,里面杂质没排干净……还有,吹气的时候,有时候气急了,也容易裹进气泡去……”
沈浪微微颔首,目光转向那座吞吐着烈焰的坩埚窑。窑壁简陋,保温性差,各处温度必然不均。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突突突”的拖拉机声,伴随着一个洪亮的、带着浓重乡音的喊声:“老三!老三!东西拉来啦!”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腰板却挺得笔直的老汉跳下拖拉机,正指挥着人往下卸东西。
那是沈家裕手艺最好的老木匠,沈满仓。他脚边放着几根新刨好的、笔直溜滑的硬木条,还有几块厚实的木板。
沈老三愣了一下,看向沈浪。
“满仓叔是我叫来的。” 沈浪简单解释了一句,随即对老木匠道:“满仓叔,按我之前跟你说的,抓紧做。”
“放心!” 沈满仓咧嘴一笑,露出豁牙,麻利地从怀里掏出墨斗和角尺,“不就是个‘直溜框’嘛!包在俺身上!”
他不再多话,立刻指挥着带来的帮手,就在厂棚角落清理出一块地方,叮叮当当地干了起来。
锯木头的声音、刨花飞溅的声音,给这压抑的厂房带来一丝奇异的活力。
沈浪不再理会那边,目光重新投向那座简陋的窑炉和地上堆积的问题瓶子。
他走到窑口,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流,眉头紧锁。
没有测温计,全凭经验,这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老根叔,” 沈浪沉声道,“明天一早,你去趟轧钢厂找我一下,我去给你协调两支最高量程500度的工业温度计回来。”
沈老根连忙点头记下。
“料方,” 沈浪的目光又转向那堆矿石粉,“光靠碎玻璃回炉不行,气泡杂质太多。把县里批文里允许采购的那批苏打粉和芒硝,按最低配比先试。另外,原料粉碎要更细,过筛!筛子孔要密!这事三叔你亲自盯着!”
“好!好!我盯着!” 沈老三连声应道,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沈浪的目光最后落在那些汗流浃背、神情忐忑的吹制工身上。
他走到那堆问题瓶子前,弯腰捡起一个瓶颈歪斜的废品,又拿起一个布满气泡的次品,举在手里。
“歪斜,气泡,占了七成!” 沈浪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朵,“这俩毛病不压下去,神仙也救不了这个厂!”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从今天起,吹制工分两组。一组,专门练吹气!不求快,只求稳!气匀,火候到,瓶子形状才正!另一组,练排泡!吹气慢点,转动快点,让气泡往上走!满仓叔做的那个‘直溜框’,就是给你们量瓶颈歪不歪的尺子!吹一个,放进去卡一下!歪了,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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