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彬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中华”,对沈浪扬了扬下巴:“浪子,走,院里抽根儿烟,透透气去?屋里这热气,蒸得人有点晕乎。”
沈浪会意,点点头,也拿了支烟,跟着刘成彬掀开厚厚的棉门帘,走到院子里。
腊月二十二的夜晚,寒气像浸透了冰水的棉被,沉甸甸地压下来。
刚才在屋里被热气熏蒸出的微汗,一出屋门,瞬间就被这刀子似的冷风刮得无影无踪,皮肤上激起一层细密的疙瘩。
院子里没有灯,只有堂屋窗户透出的暖黄灯光,斜斜地在青砖地上铺开一小片朦胧的光晕。那株腊梅的枝干在清冷的空气中勾勒出墨黑的剪影,花苞在黑暗中沉默着。
抬头望去,深蓝近墨的天幕上,几粒星子冻得瑟瑟发抖,月色倒是清亮,如同一块巨大的冰,冷冷地悬着,把院子照得一片寒浸浸的青白。
刘成彬走到院子中央,拢着手点燃了烟。
火柴的光亮在他脸上跳跃了一下,映出他微蹙的眉头。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明灭。他缓缓地吐出烟圈,白色的烟雾在冰冷的月光下迅速扭曲、消散。
沈浪也点着了烟,站在他旁边,等着他开口。
沉默持续了半支烟的功夫。
刘成彬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缓慢而凝重地扫过这精心修缮的四合院。
月光勾勒出高耸的青砖院墙清晰的轮廓,墙头新砌的瓦当在冷光下泛着幽微的光。
他的视线扫过崭新的窗棂,最后,停在了西厢房紧闭的门上——那里装着整个胡同,甚至这附近几条胡同都罕见的宝贝:抽水马桶和淋浴设备。
那些紧俏的阀门、陶瓷件,都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动用外贸局的关系才弄到的。
“浪子,” 刘成彬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烟熏的沙哑,和一种与刚才火锅桌上截然不同的严肃,“这新家……是真不错。独门独院,清净,敞亮,拾掇得也讲究。”
他又吸了口烟,烟头的红光映着他眼中闪烁的复杂情绪,“可……兄弟得跟你说句实在话。”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字句,目光转向那堵将九十四号与外面世界隔开的高墙:“这院墙,起得太高了。”
沈浪夹着烟的手指微微一僵,没接话,只是看着刘成彬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凝重的侧脸。
“高门楼,朱漆门……” 刘成彬的声音更低了,几乎贴近沈浪的耳朵,带着寒气,“扎眼啊,兄弟。”
他朝着西厢房的方向,极其隐晦地抬了抬下巴,“更别说里头那些……‘讲究’玩意儿。寻常人家,谁用得起抽水马桶?谁家能这么痛快地洗热水澡?这些,在咱们这片儿,都是独一份儿。”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白色的哈气在月光下瞬间散开:“树大招风。浪子,咱们是光屁股长大的交情,我才说这个。你这九十四号,太‘新’,太‘亮’,太‘全乎’了。那九十五号院,你是知道的。”
他眼神锐利地扫了一眼九十五号院的方向,仿佛能穿透砖石,“人多嘴杂,心思也多。你这太‘冒尖儿’,容易让人抓住你的‘尾巴’。”
“尾巴?” 沈浪的眉头也锁紧了,低声重复。
“嗯,” 刘成彬用力把烟头在冰冷的青砖地上摁灭,最后一点红光彻底消失,“资本主义的尾巴。现在上面是讲‘抓革命促生产’,可有些人的心思,谁说得准?运动的风向,刮起来没个准头。太显眼了,就容易被人惦记上,被人当成靶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跳出来,说你这院子是‘享受主义’,说你弄这些洋玩意儿是‘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要割你这‘尾巴’!”
一股寒意,比腊月的夜风更刺骨,顺着沈浪的脊梁骨爬了上来。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自己崭新的家。
堂屋温暖的灯光透过窗户纸,映出父母和弟妹模糊而温馨的身影,传来隐约的收拾碗碟的轻响和沈梅一句含混的抱怨。
这刚刚被火锅暖透、被笑声填满的新家,此刻在高墙和冷月的包围下,在刘成彬这番沉甸甸的话语里,仿佛骤然间褪去了那层暖色的光晕,显露出一种脆弱的、令人不安的轮廓。
刘成彬拍了拍沈浪的肩膀,力道很沉:“话不好听,但兄弟是为你好。往后,低调些。关起门来过日子,别太张扬。有些东西,能收就收着点。” 他顿了顿,最后看了一眼那寂静的西厢房,“这尾巴,得夹紧了。”
他说完,不再多言,转身掀开棉门帘,重新投入了堂屋那片温暖喧闹的光影和喧哗之中。
门帘落下,隔绝了内外。
沈浪一个人留在院子里。指尖的烟早已熄灭,只留下一点冰冷的灰烬。
堂屋里,父母的笑语、妹妹洗碗的水声、弟弟不知说了句什么逗得大家又笑起来的声音,隔着门帘隐隐传来,依旧是暖的,是家的声音。
可这声音,此刻听在沈浪耳中,却像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自家高耸的青砖院墙。
九十五号大杂院的方向,隐约传来几声零星的、含混不清的说话声,还有几声突兀的咳嗽,在寂静的寒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窥伺感,如同暗夜里潜行的蛇。
冷月如冰,无声地悬在头顶,清辉洒满庭院,将新砌的砖缝、光洁的窗棂、角落里那株沉默的腊梅,都照得纤毫毕现。
这清亮,此刻却不再令人心旷神怡,反而像一层冰冷的霜,覆盖在每一寸精心营建的新家之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煤烟和砖石气息的寒气,那寒气直灌入肺腑,激得他微微一颤。
火锅的浓香似乎还萦绕在衣襟上,刘成彬那“夹紧尾巴”的低语,沉甸甸的压在心头。
看来,得早做打算了。
屋内的喧哗笑语,院墙外模糊的异响,头顶无声的清冷月光……所有的一切,都在这腊月二十二的后半夜,凝固在这独门独户的九十四号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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