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村的日子,是凝固在琥珀里的光阴。灵气稀薄到近乎于无,连风都懒洋洋的,卷不起半点尘埃。村口那株虬枝盘结的老槐树,沉默地投下大片浓荫,成了萧遥和战红缨最常待的地方。阳光穿过稀疏的叶隙,在萧遥霜雪般的白发上跳跃,投下斑驳的光影。他靠着一块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青石,闭着眼,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唯有指尖偶尔无意识地划过身旁粗糙的石面,留下一道道浅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刻痕——那是欺天石核心破损脉络的推演。
战红缨坐在离他不远的一块矮石上,那杆曾搅动风云的方天战戟,此刻却斜倚在她身侧,像一截沉寂的枯枝。她褪去了所有凌厉的气势,只是专注地用一块磨刀石,一遍遍打磨着戟刃。砂石摩擦金属的声音单调而枯燥,在寂静的村落里传得很远,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她的动作很慢,很稳,每一次推送都倾注着全部心神,仿佛这枯燥的重复就是她此刻修行的全部。戟刃上沾染过太多强大存在的血,此刻在这平凡的石头上,一点点洗去戾气,只留下纯粹的、属于兵戈本身的冷硬光泽。她额角的汗水无声滑落,滴在戟杆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又被她随手抹去,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村落很小,土黄色的矮墙围拢着十几户人家,炊烟从茅草覆盖的屋顶袅袅升起,带着柴火干燥的气息和食物最原始的香味。几个独角孩童在巷弄里追逐嬉闹,笑声清脆,如同山涧击打卵石,无忧无虑。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粗布衣裤的小男孩,捧着一个边缘豁口的粗陶碗,小心翼翼地挪到战红缨身边。碗里是清澈的水,映着蓝天和男孩怯生生的眼睛。
“姐…姐姐…喝水…”男孩的声音细若蚊蚋。
战红缨停下动作,转过头。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燃烧着战意的眸子,此刻却异常平静,像深秋的湖。她看了看男孩,又看了看那碗水,没有立刻去接。她的目光扫过自己沾染了汗水、灰尘和淡淡锈迹的手,然后在衣襟上用力擦了几下,才伸出手,稳稳地接过那碗水。
“谢谢。”她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是长久沉默和伤势未愈的结果。她仰起头,喉结滚动,清水顺着碗沿流下,带走一丝喉咙的干涩。喝完,她把碗递还给男孩,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几乎算不上一个笑容,但那瞬间柔和下来的眼神,却让男孩紧张的小脸松弛下来,抱着碗飞快地跑开了。
萧遥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目光落在战红缨身上,又掠过那跑远的孩子,最后投向村落之外,那片看似平静、实则被精灵族生命结界微弱笼罩的荒原。他的眼神深邃,白发在微风中轻轻拂动。欺天石在怀中沉寂,像一颗冰冷的心脏,隔绝着外界的窥探,也隔绝着他与这方天地的正常联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无处不在的“修正”阻力,如同无形的泥沼,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比常人沉重百倍。世界对他这个“黑户”的排斥,从未停止。
平静,如同薄冰。
这薄冰碎裂得毫无征兆。
正午刚过,懒散的阳光正肆无忌惮地炙烤着大地。村口老槐树的影子缩到最短。空气中,精灵族布下的那层薄如蝉翼、充满生机的淡绿色生命结界,骤然间剧烈地波动起来!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一圈圈急促、紊乱的涟漪。紧接着,那涟漪瞬间变成了狂暴的怒涛,无形的屏障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碎!
“敌袭——!”战红缨的暴喝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她几乎是声音出口的同时,人已如绷紧的弓弦般弹射而起!前一秒还沉寂如枯枝的战戟,瞬间在她手中爆发出刺穿空气的锐鸣!赤红的战气轰然爆发,如同熊熊烈焰在她周身升腾!那股因休养而刻意收敛的、属于武尊的恐怖煞气,如同挣脱枷锁的凶兽,冲天而起!瞬间撕碎了小村的宁静。
她一步踏出,人已如离弦之箭,稳稳落在村口唯一那条通往外界、被车轮碾出深深沟壑的土路中央。战戟斜指前方,戟刃上反射着冰冷的日光,仿佛一堵瞬间拔地而起的血肉长城!
萧遥依旧坐在青石上,连姿势都未曾改变。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骤然间锐利如鹰隼,穿透虚空,锁定了生命结界剧烈波动的源头。他的白发无风自动,周身的气息瞬间沉凝如万载玄冰。欺天石在怀中传来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悸动,那是强行催动它的前兆。代价,是燃烧本就所剩不多的寿元。
没有惊天动地的宣言,没有耀眼的遁光。荒原的尽头,影影绰绰的人影如同鬼魅般浮现,速度快得惊人。他们穿着各异,但身上无不带着一种亡命之徒的疯狂与疲惫,眼神里只剩下孤注一掷的贪婪和毁灭欲——弑遥联盟最后的残渣!他们显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穿透了萧遥布下的疑阵,避开了噬灵沼泽的恐怖,又付出了更大的代价,才勉强锁定了这片被天道模糊的区域,最终找到了这个不起眼的“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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