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儿捧着掐丝珐琅食盒进来，悄无声息摆在紫檀桌上，错落有致，有荤有素，品种繁多。

宜棠有些疑惑，旅途中尚且有如此排场，若是在沈家，该是何等繁复？

“二少奶奶平日穿的遍地金妆花的衫子，老太太最喜欢了。”岑妈舀着碧粳粥絮絮说着，“三少奶奶青春年少，穿得还是太素了。”

宜棠喝了口粥，吃了一个水煮蛋便放下筷子，岑妈道：“一会儿要赶路，少奶奶不多吃些吗？”

宜棠说自己没有胃口，岑妈笑了，“那日见到钟小姐，说与少奶奶是表姐妹，少奶奶只怕像钟小姐一样珠圆玉润，老太太看了才欢喜。刚才我抱少奶奶下床，比孩子还轻些。”

宜棠笑道：“我先回房了，您跟珠儿慢慢吃。”

岑妈心里一惊，心想这三少奶奶可是个自己有主意的人，只怕跟二太太难得对付。

宜棠回房要整理些东西，珠儿敲门进来，不让宜棠动手，三两下便整理清楚，归置地整整齐齐。

宜棠瞧见，只觉得赏心悦目，若是行医，有这么个小助理，一定能把药品放的的明明白白。

宜棠忍不住夸道：“心灵手巧。”

珠儿不好意思，“少奶奶，珠儿干得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岑妈在外听见，一笑，心想宜棠是个厚道人。

珠儿收拾妆奁时，发现少奶奶菱花镜下的暗格里，整整齐齐码着西洋药瓶，玻璃管里琥珀色液体泛着冷光。

她唬了一跳，呆呆地看着宜棠，宜棠柔声说道：“是西洋药，我是大夫。”

珠儿不听则已，大惊道：“少奶奶，你会的是西洋医术吗？”

宜棠点点头，“怎么？”

“您会把人开膛剖肚吗？”珠儿面色发白，话音颤抖。

宜棠轻轻笑起来，“那我还不会呢，但是简单的小手术，我是没问题的。”

珠儿心里对“小手术”没有概念，倒是想起，有一次发热，她跟施药的洋人讨了几颗药丸，和着水吞下去便好了，想想都很神奇。

“那接生孩子，您会吗？”珠儿把声音压得极低，岑妈的女儿就是难产死的。她可不敢提这些伤心事儿。

“也会。”宜棠答道。

“少奶奶您真是太厉害了。”珠儿赞道。

“珠儿你也很厉害，把东西放得整整齐齐，一目了然，做事情利落，我就不如你。”

“少奶奶您笑话我了，珠儿是个下人，自幼做惯这些，不值得说。”珠儿忐忑道，这些事情都做不好，要挨板子，做好了才是本份，怎么到了少奶奶这里，还被夸赞了？”

窗外忽然飘来栀子香，混着前院马匹嘶鸣，惊得铜盆里的水荡开层层涟漪。

宜棠看向窗外，是沈家两兄弟回来了。

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一个人，头发花白，神采奕奕，宜棠觉得面熟，细细回忆，刚才记起是那日父亲葬礼上，出手伤了沈世元的人。

此刻三人，毫无嫌隙，谈笑风生。

利益永恒的道理宜棠懂，宜棠默默关上窗户，不想深究男人间的事情，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取得了共识，达成了合作。

代价是？与江西战事有无关联？宜棠心里焦虑万分，陈将军是父亲好友，陈将军的士兵，大多与宜棠有过数面之缘，面对熟人的死亡，总不能像陌生人那样让人无动于衷。

三人的脚步由远及近，那马将军说：“世元，还是德国货好，你留学多年，认得好东西。”说罢，马将军伸手开枪，打下一只麻雀，沈世良笑道：“廉颇未老，依旧骁勇。”

马将军笑道，“在世元面啊，我可不敢，日后我等都要唯世元马首是瞻。”

沈世元连说承让。

马将军又道：“三少奶奶武威遇袭受了伤，都怪马某护驾不利，日后去了京里，我当面跟沈大帅负荆请罪，那白振海太可恶了，还好三少奶奶没事，有道是吉人自有天相。”

“劳马将军挂念，拙荆已经康复。”沈世元道。

马将军笑道：“要说还是你们兄弟好，一个从商，一个治军，文武双全，感情又好，听说那日是大公子貌死救出三少奶奶？”

宜棠一惊，他怎么知道？

沈世良转了一个话题，“马将军，那三百匹马？”

马将军笑道：“凉州那边，我已经安排下去了。”

沈世良拱手道：“那盐引不日签发。”

宜棠明白，战事一触即发，乱世人如飘萍，无论是蝼蚁般的百姓，还是沈家、陈将军，以及马将军，都是棋盘上的棋子，不能为自己的命运做主。

宜棠不甘心，大势她管不了，可是作为一个存在于世的生命，三千万年进化的成果，她必须有所作为，她的娘也是一身所学，却在家庭中折损了生命，她不愿意也不能继续她母亲的命运，她就要是完完整整的她自己。

她是谁？

是宜棠啊！荣小姐，宜棠。

荣家是她生命开始的地方，沈家是她因婚姻而获得的第二个家，它们都是宜棠生命的背景和注脚，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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