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湿的海风,终于被甩在身后。
泰晤士河上那片熟悉的灰黄色雾霭,再次映入眼帘。
包麟站在皇家海军快船的甲板上。
两岸的厂房与烟囱渐次密集,黑沉的云团,低低的压着河面。
他的心情,比这伦敦的天空,还要沉上几分。
这艘军方蒸汽快船,为了传递远东的紧急军情,几乎未曾停歇。
锅炉嘶吼,黑烟滚滚,仿佛也感染了船上那无声焦灼。
一个多月的海上颠簸与陆路疾驰,在他和几名精干随员身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每个人都是满面风霜,眼窝深陷,胡茬凌乱。
比身体更疲惫的,是压在心头的远东惨败消息。
他的公文包内,不仅装着详细的战败报告,还有与西军统帅萧云骧的谈判纪要,以及他的团队,对这股新兴力量的第一手评估。
岭南一战,规模太大,结局太惨。
消息是封不住的瘟疫,迟早会席卷整个欧洲。
包麟必须抢在那些慢吞吞的远洋邮轮抵达之前,把消息带回伦敦。
他得去见那位以铁腕着称的首相——帕麦斯顿勋爵,
为他和他的内阁,争取一点应对舆论风暴的宝贵时间。
他们的路线是帝国效率的体现,却也充满艰辛:
从港岛至印度加尔各答,换船横渡印度洋,于红海的苏伊士港上岸。
随后换乘快马,沿着古老的驿道,穿越那片炎热干燥的埃及陆桥。黄沙滚滚,热风灼人。
到达地中海岸边的亚历山大港时,所有人都瘦脱了形。
另一艘军方快船立即启航,载着他们穿过直布罗陀海峡,驶入北大西洋的汹涌波涛。
9月5日,一个阴沉的下午。他们终于抵达了,这座被浓雾笼罩的帝国首都。
旅途的尘土可以洗去,但远东溃败的阴影,却深深的烙在了心底。
唐宁街十号,静默地矗立在秋日的阴霾中。
乔治亚风格的褐色砖墙,被伦敦常见的细雨浸透,色泽显得愈加沉郁。
包麟跟随侍从官,走过那条铺着深红地毯的走廊。
厚毯吞没了脚步声,四周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被引入那间着名的书房。
九月尚不需壁炉取暖,但这房间幽深,已然透着一股凉意。
空气里混着雪茄、旧书和地板蜡的气味,一种典雅厚重感扑面而来。
深色橡木书架上,典籍林立,一些书脊上的烫金书名已模糊不清。
宽大的桃花心木办公桌上,文件堆积如山。
唯有墙上那幅巨大的帝国疆域图,依旧展示着大片象征帝国的红色。
但在今日的包麟看来,那红色,竟显得有些刺目,又有些暗淡。
年过七旬的帕麦斯顿勋爵,站在桌后。
身姿依旧如军人般挺拔,深色燕尾服一丝不苟,银发梳得整整齐齐。
岁月在他额上刻下痕迹,但那双蓝色的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闪烁着不容置疑的目光。
他手里正拿着一份文件,闻声抬头。
“包麟爵士,你回来了。”
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但无形的压力,已弥漫开来。
包麟快步上前,微微躬身:“勋爵阁下。”
他将那份密封的厚重报告双手递上:
“全部在这里了。远东的战事详报,还有我与萧云骧谈判的每一句纪要。”
帕麦斯顿接过,用眼神示意包麟,在对面那张高背扶手椅坐下。
他自己坐回主位,拆开信封,展页阅读。
书房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以及窗外街面上,模糊的马车声响。
首相读得很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字里行间。
然而,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翻页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眉头越锁越紧,嘴唇抿成一条失去血色的线条。
当目光扫过石头岗战役的细节,以及那最终投降和阵亡的冰冷数字时,他捻着纸页的手指,停了下来。
终于,他“啪”地一声合上报告,手掌重重拍在铺着绿色绒布的桌面上。
“西摩尔!格兰特!”
他的声音里,压抑不住的愤怒,虽努力保持着贵族的克制,每个音节,却都像裹着冰碴。
“他们都是经历过克里米亚战火的老兵!在塞瓦斯托波尔的堡垒面前,都没有退缩过的军人!”
“怎么会……怎么会如此轻易,就栽在一个远东狂徒手里,中了他的调虎离山计?!”
“他们的判断力呢?职业的警惕性呢?!”
他那似乎能穿透人心的目光,扫向风尘仆仆、眼窝深陷的包麟,显然将这位港岛总督兼驻华公使,也一并归入了问责之列。
“还有你,包麟爵士……”
话到了嘴边,那严厉的指责——关于情报失察,关于应对不力——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他看到了包麟瘦削的脸颊,那双因缺少睡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也记起了报告中提及的、此人曾竭力争取高卢人的支援而未果的段落。
最终,那些话被咽了回去,化作一声混合着失望与无奈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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