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个孩子,勉强被保住。
当夜丁费思悠悠转醒,睁开眼看见床上的佩穗在微微摇晃。
她想坐起来,却浑身乏力。
旁边的下人看着她一次又一次起到一半就倒下去,却没有一个人上来扶她。
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至少,这个孩子还在。
可下人们对她的冷淡仅仅一日,又变得热切起来。
大抵都是托了这个孩子的福。
护卫严防死守,她出不去,下人就给她讲外面的事情。
但那些人绝不会说宫墙以内的事,皆是捡一些无关紧要的见闻讲。
说奉常之子主动请缨去泰仰关,与东塍一战,大获全胜,受封骠骑将军。
丁费思想起那个被她冷言嘲讽,说得满脸愧红的清秀公子。
原来他一点儿也没有受她影响,真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她有些许欣慰。
他现在还能当将军,真好。
从前她太跋扈,虽然本心不恶,却总用冷言冷语将人推开,难免伤人。
下人们说,鹿将军出征前,曾向殿下要了一个愿望,待凯旋归来,希望殿下能恩赐。
下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完全不将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却也是难得的热闹人气。
只是当下人说到“鹿将军定是祈求陛下赐婚,要娶哪家的闺秀”时,丁费思的眼皮莫名狠狠一跳。
心跳不由得变快了些。
而翌日,少年将军凯旋归来,在御书房不知和祝野说了些什么,君主震怒,春风得意的少将军竟被殿下怒斥。
下人们小声议论着,却被丁费思听见了。
她心中不安,有个想法一直在不断上涌,而晚上扔进她房间的纸条,更坐实了这一切。
竟有人能不惊动重重守卫,将纸团扔进她房间里,除了身手矫健的少将军,还能有谁。
正恰如当年躲过宫中侍卫闯进内宫。
丁费思惶惶,左右四顾生怕他被发现,而她展开纸条之后,登时心一凉。
她的父兄在流放路途中已经遭遇暗杀,死在半路上。
不是祝野让她以为的父兄皆全。
祝野在骗她,一直都在骗她。
丁费思浑身一寒。
清醒过后,将那纸团扔进火炉中。
她整整半个月没开口说话。但自那日之后,每晚都会有纸团准确无误地扔在她床踏边。
中间间断过几日,回来之后,他说他又收复一城,陛下有意任命他为护国大将军,让他东征,他一定会向陛下要她。
字句间意气风发,却仿佛能看见那个俊秀的少将军红着脸对她说这些话。
她却看着那两个字出神。
陛下…原来他已经登基了。
有时丁费思也会在床踏上留纸条,第二天定有回复,只是她始终遵规蹈矩,从来都是以朋友相称,也告知过对方绝不要因她涉险。
但纸包不住火,总有败露的那一天。
打扫的小丫鬟在床底下发现了一张遗漏的纸条。
不知那张纸条被发现之后发生了什么,突然有一日,外面的守卫喧哗起来。
丁费思披衣起身,却见小将军提着长戟,半身都是血,在月下看她。
看得她心一惊。
他拉住她的手腕:“费思,皇后要杀你,我带你走。”
男人的手如此宽厚温热,丁费思却甩开。
她的手在衣袖下抖得厉害,却努力维持镇静:“鹿将军,我不能拖累你,你有大好前程,我敬重你为人,我是罪臣之后,本就该死,这段日子全是苟且偷生,你不该卷进这场风波之中。”
眼看远处火把渐近,援兵将至。
她的心跳如雷,用力推他道:“我怀着孩子,祝野不会轻易让皇后接近我,今日你若被抓,往后再无其他生机,留得青山在,总有一日能谋求出路,但今日你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更救不了我。”
脚步声越来越近,小将军仍旧犹豫片刻,在月下深深看她一眼,沉声许诺道:“他日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丁费思用力点点头。
鹿复见状才轻功遁逃。
火把越来越近,丁费思努力维持着镇定。
而一别数月,她终于见到了那个男人。
祝野面色冷峻,高大的身影站在不远处,只是冷冷地盯着她。
他发间的长玉簪在月下莹莹反着光,价值千金。
他的气度已非清贵可言,充满了上位者的压迫感。
丁费思觉得可笑,一个外室,怎劳驾他屈尊前来。
他轻飘飘一句带走,就让丁费思被囚禁的地方从宅院变成宫中。
宫里虽然不比市井,消息却远比在宅院中通达。
她亦听见了这大半年来,她未曾听过的事实。
原来连那句暗杀,都是鹿复安抚她的话。
她的父兄,是在菜市口北斩首示众,横尸市井,祝野亲自下旨,永绝后患。
永,绝,后,患。
丁氏上下二百一十人,除她之外,全部处决。
楚钰是被凌辱,也曾自缢,却并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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