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天后，北巡中的圣驾，即将来到归化城。

上至马思喀、海枫他们几个，下至新城负责清扫街道的劳役，无一不是紧绷着做事。七贝勒有时甚至一天跑两次杀虎口，监督驻军的操练进度。

虽说圣旨上，明说要尽量简朴，但一国之君的住处，又有哪里能马虎。马思喀将军把行宫内的一应事宜，全部委托给四公主，自己主抓迎驾当天的其他事情。

海枫自认这些事，便全都凑在一起，都不值得她动手办一办，叫赛纶嬷嬷和舒泰主持着，自己只做个镇山的吉祥物，坐在行宫的正殿里，专心看黄履庄交上来的新图纸。

这人，当真是个天才。

试验场和材料准备齐后，黄履庄似乎进入了某种疯魔无我的状态，每天一定要谁逼着，才肯吃饭睡觉，眼睛一睁，就是没完没了地画图、做样品。七贝勒和多布两个人双班倒，监督聘来的木匠、铁匠们，按图纸不停修正，直至达到理想效果。

目前，海枫提出的三个要求，黄履庄全部提前完成，还顺手设计出往城墙上搬运砖石、木材的几样器械。黄履庄一刻也闲不住，亲自跑来行宫，问海枫还有没有其他任务。

于是，海枫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他口头说了一遍，在历史教科书上出现过的，蒸汽机的样子。

“做不出也无妨。这东西，本宫只想出一个大概。差不多就是......你见过本宫用的高压锅吧？”

“见过见过！草民真是佩服啊！能省去大半木柴，便能做出食物......”

“行了，不用费劲儿奉承，本宫知道你不擅长此道。说起高压锅，是为了跟你解释，蒸汽机什么样子。高压锅煮熟了东西，拿起阀门那一刻，不是有股高高的气柱，猛地从锅盖上冲出来？”

“是！”

“就是那气柱啊！本宫想，把高压锅，做得比现在大几倍，阀门呢，却保持不变。那气柱的力道，按理，也该猛上数倍吧？在上头，放一个可以活动的轻巧塞子，塞子受气柱的推动，会一直往上跳动......”

黄履庄倒是明白，四公主说的意思，但他不能理解，这东西做出来，到底能派什么用场。

“公主娘娘叫草民做的东西，都是建新城用的，这个，草民纵然做出来了，新城不都建成了吗？”

“本宫要建的城，不只这里。漠北草原上物产不丰，人手不够，琢磨出这个来，就算挖土的劳工召集不齐，只要有煤有水，照样可以开工。”

黄履庄一知半解地去了，琢磨了两天，交过来的图纸，就是海枫现在手里，拿着的这一张。

画得很清晰，黄履庄完全知道自己在设计一个什么器械，甚至还预想了使用场景：舂米。

跳动的活塞，另一头连接着石臼。

活塞每一次向上做功，另一端的木杵会随之落下，如此反复，原本需要人力或畜力带动的舂米，使用蒸汽的力量即可完成，只要旁边有个人看守着，注意将舂完的白米取出，再投入未去壳的糙米即可。

海枫疯狂在脑海中搜索，仅存的那点可怜巴巴的物理力学知识，看这个草创的蒸汽机，还能怎么改进一下。

要按现在的样子，锅炉里的水要是烧完了，那就得开炉重新填充；黄履庄在图纸边上写道：‘水汽遇锅盖，可复为水珠。然如何使之重回炉内，草民百思不得良策。求公主娘娘指点。’

海枫从昨天想到今天，夜里几乎没睡，满脑子都是这件事，可惜，半点进展都没有。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守在殿外的阿香，看见自家主子如此烦恼，也跟着上火着急，因此富贵进来求见的时候，阿香没给他好脸色。

“要不是紧急的事，主子闲下来再说吧。早起就用了一碗鲜奶奶茶，说别的吃不下。这都过了晌午了，我连饭都不敢往屋里端，怕打搅了主子。你能有多大事？比主子用膳还要排在前头？”

富贵和阿香多年的交情了，知道她此刻不是故意的，无非同样为公主殿下担忧而已，笑嘻嘻地求饶。

“姑娘别恼，主子听见这个人来，必得出来迎接。这一出来，咱俩再提一提，客人远道而来，总得赐宴吧？主子要不也用点儿？如此一来，主子说不准，就肯进两口呢。”

阿香听了有理，放缓了口气。

“难道是京城来的？谁这么大脸面？”

“不是京城，是江南。那个叫人又爱又恨的，高士奇，高学士。”

“啊？”

阿香吃惊不小，愣住几秒才反应过来追问。

“他，他怎么来归化城了？上回来信不是说，病情总算勉强稳下来，千万静养为宜？”

“谁说不是呢？正该安心养病的节骨眼上，自己忽地跑过来求见主子。姑娘进去问问吧。”

阿香赶紧进殿通禀，很快就小跑着出来了。

“你去传高士奇到偏殿等，我去厨房传菜，主子说陪他吃点点心。对了，出去的时候，顺便去针线房里，把青儿叫回来，主子跟前儿不能断人。”

等青儿匆匆赶到的时候，海枫都自己动手，把图纸、笔墨等等逐一收拾利落，而且不打算换衣服。

“都是旧相识了，不换也无妨。爷那边有消息没有？”

“奴才进来的时候，恍惚听见一句，说是被马思喀将军请去老城了。主子要想知道清楚，奴才再去细问问。”

“不用。叫个人去爷跟前说一句，让他派几个高手，护住高士奇就行。今时不同往日，我总疑心行宫里有四贝勒的眼线。他不是个轻易畏缩的性子，这回认输认得如此痛快，我倒放不下心来。”

泄露消息的内鬼是谁，京城那边，其实已经查出来了。

十三阿哥跟七贝勒一样，生性纯良，而且年纪尚小，会做出拉四贝勒一把的举动，海枫没有吃惊。

要责怪，该责怪自己满以为胜券在握，进而轻敌，事情安排得，不够精细。

高士奇，这是来兴师问罪吧？

毕竟这些年，他在自己身上押宝，花了总有近百万两银子，在京城构筑出一张，由官员们组成的细密大网，只待时机成熟，便要重返京城，走向位极人臣的高位。

然而当略带低落情绪的海枫，走进偏殿时，迎接她的高士奇，并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

恰恰相反，他很兴奋。

“四公主殿下，咱们的机遇，这不就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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