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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一行人走在昏暗的树影下,有意遮挡身形,所以瞧见她们的人倒是少数。
人人都盯着满湖的花灯看,谁有心思去瞧那黑黢黢的树影。
就算瞧见了树影,夜色沉沉,树影摇动,中间多出些衣袂翻飞的人影也不足为奇。
皇宫的各个角落里,隐私事多了去了。
有的事情,看上一眼就会毙命,这不是闹着玩的。
皇后看着荷花灯缓缓飘走,与水面上无数盏花灯汇合,共同沐浴在月华之中,才舒了一口气,捂着胸口平复心情。
长久不出门走动,稍一走路就满身疲乏。
腔子里的一口气也堵得慌。
她是真的老了。
自意兰死后,她尚有一丝信念撑着,要杀了萧宝莹给意兰报仇。
但萧宝莹自己杀死了自己,让报仇的人无仇可报,就像一股子闷气堵在胸中,再也找不到出气之处。
这股闷气漫无所归,慢慢就与心肺交融,化成千丝万缕,涌动在人的四肢百骸里,叫人再也提不起精神头来。
皇后深感于此。
没了那份报仇的信念撑着,她的身体如同秋风扫荡下的草野,见雨就衰,见日就枯……每况愈下,无有好转的趋势。
更何况,凤仪宫偌大的宫室空荡荡的,没了大皇子见天的叫唤和撒娇,她的心里也空荡荡的。
什么都没有了。
她本想去段修容那里把大皇子带回来解闷,但素来敦厚的段修容居然拒绝了,还去皇上面前给她上眼药,说皇后娘娘身子不好需要静养……大皇子少年顽劣,恐怕会扰了娘娘清修。
明眼人打眼一看,就能看出皇后的衰败来。
皇帝允了段修容的言辞。
皇后什么都没有了,又什么都挣不来,每日枯坐在罗汉榻上,只能念着经书过日子。
未知苦处,不信神佛。
这大陈后宫本来佛缘不深,先辈们也没有信佛的传统,但今年来信佛的妃嫔却多了起来。
先是从天台山回来的襄妃,后是为子求安康的段修容,后又是排遣忧思的皇后……参禅悟道的妃嫔一下子多起来了。
其中各有各的苦楚,不足为外人道,只能求神拜佛,说与宽和的佛祖听。
旁人听了会嘲笑、会陷害,慈眉善目的佛祖听了却有另一番庇护。
冥冥之中,降下佛缘,真有这么一天,也算是个盼头。
要不然这漫长的日日夜夜,该怎么过活呢?
皇后面色灰败,她伸长脖颈,偏头看着那华丽的荷花灯消失在夜色阑珊中,终于开口道:“回去罢,回去罢。”
这话既是说她要回宫,又催促着意兰那冥冥中的神魂,快归去吧,下辈子投个钟鸣鼎食的簪缨贵家,好生的当个主子,把胸中丘壑尽皆化成闺中聪慧,再不要做个奴颜婢膝的婢女。
更不要再进皇宫来,成为黄土陇中的一副白骨。
她喃喃自语,盯着那对岸的繁华盛景好一通看。
那些灯影月华、人声笑语,倒映在水中,也不过是另一番虚妄。
一行宫女提着几个白纱鹤鹿同春大灯笼,簇拥着神思恍惚的皇后匆匆而去。
…………
河灯幽幽而漂,岸边水声微微,人声沸沸。
等到了太液池的下游,远离了熙攘的金海桥,这里又是另一番天地。
水边芦苇菖蒲丛生,垂柳蘸水而生,虫鸣声声,人烟笑语再无一点声息。
薄薄的月色下,一灯如豆,挂在柳树粗重的树干上,隐约能照出一个宫人单薄细弱的身影,她撑着一根长竹竿,独自站在岸边的大青石上,眺望着上游的灯火煌煌。
上游放灯放得快意,下游捞灯就捞得累死。
这么些河灯,全都流入下游水道里,过后都得堵死在太液池出水口里。
因此内务府派遣了宫人前来打扫。
这个年纪大的老嬷嬷,无权无势,也没有什么能耐,就被分派了这个无趣又辛劳的活计。
她弯着腰,从水面里挑出一盏又一盏的灯来,里面有宫人放的制式河灯,也有贵主子放的纱灯、羊角灯。
贵人放的灯也贵重,有的上面缠着一圈夜明珠,也有的挂着璎珞宝石,对于捞灯的宫人来说,可谓是一笔横财。
这也讲究运气,那些贵重的灯如果能顺水飘来倒是好,倘若中间被那些贪婪的宫人抢了先,或是被旋涡吞进湖泊里,下游捞灯的人就一无所得了。
辛苦半天,捞上一角金线银线就知足了。
夜色如被研碎的墨,越发沉寂,已经到了三更天了,打更太监尖细的嗓音从宫巷里传出来,无端带着巷陌深深的沉重。
老嬷嬷直起腰来,用手轻轻捶了锤腰板。
老了老了,不知还能在这宫里待几年。
听说明年就要放一批人出去,那些有门路的已经想办法往名单上挤了。
她无钱无权,空有一把年纪和一头白发,上不了那此去海阔天空的出宫名单。
“唉”。
就连叹息都是轻轻的,连湖水边芦苇里歇息的鹭鸶鸟儿、鸳鸯们都惊扰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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