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衣媚将证据用炭笔写在那块衣料上,趁着夜色深深、寂寥无人,将衣料塞在了窗外的墙缝里。
长秋宫无人修缮,宫殿外墙的石灰纷纷脱落,露出里面的大青砖来。
建宫之初,墙砖缝隙之间都用米粥加了秘制粉子来黏合,天长日久,风一吹、雨一打,那粉子就化没了。
如今这个长秋宫,到处千疮百孔,像一个长了无数孔洞的莲蓬。
薛衣媚塞好证据,又从地下捧起一把黄土,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吐沫,借着这点湿润把土壤黏在墙砖缝隙之间。
堵住了那证据的影子,却又不完全封死。
反正来这里听墙角的只有那一个人,旁人青天白日的从这里走过,都等闲不会看一眼这窗棂旁的墙壁。
她不担心被别人拿走。
等到晚间,那人再来,一手攀住这墙壁,一手撑在窗棂下,瞬间就能发现这里多了什么东西。
做完这一切,她呼了口气,倚在墙上看天。
她的床榻在屋子最里面,晒不到太阳也看不到天。
乌云薄薄,遮住了清幽的月影,这天幕也黑暗下来。
想来明日会下雨,那人可能不会前来了。
她按捺住心底悸动,将手中的黄泥一点一点剔除。
再忍一阵子,再忍一阵子,明天再去给蒋贵人刷一刷恭桶。
日后,她定要寻个机会把蒋贵人推到茅坑里去,让她也试试满身污秽、洗都洗不干净的下场。
…………
次日果然下了一场秋雨,淅淅沥沥,雨意不大但却凉寒。
旖霞阁里收起了夏衣,纷纷换上秋日衣裳。
因为忙着清点库房里的各类绸缎和皮袄,知夏忙得不可开交,便没有前去长秋宫听墙角。
薛衣媚急得够呛,黄泥快被秋雨打净了,她又如法炮制,黏上了好些泥土,一天里吐唾沫太多,嘴里干燥,长了好几个燎泡。
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了。
这一天一夜怎么这么漫长,漫长的没有边际、没有尽头,像永夜的黑暗。
满身的臭味缠着她,快要将她逼得窒息了。
更不用说,如今天气寒冷,她没有棉衣棉被,骨头缝里都露着秋风森森……
旁边宫室的虞美人又开始唱戏,幽幽道:“那书生,素昧平生,因何到此?”
不过一墙之隔,这声音忽高忽低、忽轻忽重。
薛衣媚用双臂抱紧了自己的身子,她狠狠一闭眼,想抛去耳边尖细诡异的戏腔。
这是《牡丹亭》中杜丽娘初见柳梦梅的话。
她以前在宫中教坊司学唱戏,这一段唱了千百遍。
她第一次见到皇上,脑海里浮现的也是这话,素昧平生……因何到此。
鼻翼微酸,薛衣媚想起过往种种繁华,竟如同黄粱一梦。
那些繁华靡丽、金堂玉马,她真的曾经拥有过么?
这个讨人厌的虞美人,每日唱来唱去,脑子坏了,嗓子却不坏,总让薛衣媚忍不住去听,又忍不住去回忆。
越是回忆,就越是痛苦。
回忆里华服加身、珠环翠绕,现实却瘦骨嶙嶙,遍身污秽。
长久的对比着,一个人不死也疯了。
………………
是日,太阳终于出来了。秋老虎的劲头不小,灼热的金光烤着大地,把长秋宫浸着雨的青石砖都烘得暖洋洋起来。
知夏在夜色里悄悄潜入,她发现墙边鼓起一块,用手指头一点一点的把沾墙的黄泥抠了下来。
因怕弄出动静,她用手指头轻轻的抠着,又把头上簪子拿下来疏通泥块。
很快,那写满字迹的衣料就露了出来。
知夏咧嘴,无声的笑了。
娘娘神机妙算,薛宝林果然受不住蒋贵人的折磨,这么快就把诱饵抛出来了。
说起来,让薛宝林刷恭桶的主意还是她出的呢。
早些年她刚刚入宫,得罪了管事的姑姑,也被吩咐着刷洗过恭桶。
薛宝林刷的是蒋贵人这样主子的恭桶,虽然骚臭但还不算太肮脏,而她那时候年幼,刷洗的确是宫里那些老宫人们的恭桶,相比起主子来说,那恭桶本身就肮脏破烂,再被人一用,就更加污浊破败了。
好几次,她提着恭桶,沾了满身的脏臭之物。
知夏眉头一皱,旋即又轻轻松开。
那些苦日子都过去了,现在的她是旖霞阁昭仪娘娘的大宫女,谁人见了不尊称一声知夏姑姑,就是去雍和宫行走传令,那些年纪老的太监们也对她客客气气的。
她吃了那样的苦楚,方知道如今体面生活的可贵。
薛宝林只有狠狠跌落到尘埃里去,才能意识到娘娘援手的可贵。
踩着夜色灯影,知夏把证据交给了方景颐。
方景颐就着一盏烛火,仔细看过一遍,让冒绿放到了内室的红漆折枝花卉纹箱笼里。
薛衣媚写的那样爽快,她自然也会给出一个对应的前程。
她们之间的这次交易,本来就不对等。
薛衣媚在下面,仰着脖子看天;方景颐端坐莲台,垂着眸子看地,地下芸芸众生,不一定非要选个薛衣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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