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大院的铁门在身后合拢,却没隔断巷子里那股熟悉的咸湿味儿——像硝烟和海鲜干货混在一起,黏在衣角,钻进鼻腔。这味道从地窖追到冰雕台,如今又漫进大院,像甩不脱的影子。
陆凛冬侧身一步,用肩膀挡住斜刮过来的冷风。他左耳的助听器在晨光里泛着哑光——那是七年前一次边境任务留下的纪念。
祝棉怀里的小雨燕哆嗦了一下。
“鹰……”女孩把脸埋进她领口,声音湿漉漉的,“冰做的……红的……”
“不怕了。”祝棉收紧手臂,让孩子贴着自己温热的棉袄里子。她抬眼,指尖掠过陆凛冬眉骨上的旧疤,“鹰飞走了,冻回冰里去了。”
“真的?”援朝从陆建国腿边探出脑袋,胖脸上还沾着煤灰——上回跟着哥哥“放鞭炮”留下的。他吸溜鼻子:“妈,啥时候炖肉?昨天叫花鸡的味儿都让坏纸抢光了!”
“吃吃吃!”建国一把按住弟弟的脑袋。十二岁的少年眼神像幼狼,刮过不远处肃立的卫兵,最后锁死大院深处那栋灰楼。
军调会办公室的空气是凝冻的。
暖气烘得人昏沉,却化不开长桌两端的冰冷。
“胡闹!”季文轩的声音带着异国腔,像冰碴子劈开沉闷。这位刚归国的技术顾问穿着笔挺灰呢中山装,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泛着不自然的油光。他指尖重重戳着计划书:“八十年代农村需要的是窝头、红薯!搞即食零食?资本主义的靡靡之味!”
对面的张主任额头冒汗:“季老,这是后勤改革的重点……”
“被糖衣炮弹收买的味蕾!”季文轩冷笑,“在革命年代,同志们啃树皮嚼草根……”
“报告首长。”
门开了。
祝棉端着一只青花大碗走进来,脚步轻快得仿佛没察觉满屋火药味。几缕天然卷碎发粘在微红的颊边,卷起的袖口下,那个星形小疤若隐若现。
“张主任说各位嗓子该冒烟了。”她把碗放在桌子中央,“天冷,喝点杏仁茶润润。”
乳白色浆汁滚烫,撒着碾碎的杏仁和青丝玫瑰。热气袅袅升起,甜香瞬间驱散了烟味。
张主任明显松了口气。
季文轩皱眉审视:“这是什么?严肃场合……”
“就是甜杏仁磨碎,兑点土蜂蜜,小火慢熬。”祝棉笑容清亮,“老祖宗传下来的,最润燥。季老您说话急,嗓子都咳好几回了,怕是寒邪入体,内里燥火压不住呢。”
她眼神真诚,像真的只是关心他身体。
季文轩狐疑地瞥她一眼,终究端起白瓷小碗。滚烫的温度隔着碗壁传来,他忍着啜了一小口。丝滑的甜润滑下喉咙,抚过躁郁——确实是好东西。他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不再挑剔。
会议室的冷硬气氛似乎被这一碗暖香松动了一丝缝隙。讨论在张主任的小心和季文轩的挑剔中艰难继续。
祝棉安静立在角落饮水机旁,垂着眼,视线却精确扫过桌面。季文轩后腰微微发僵的姿态没有逃过她的眼睛;他每次抬手时,小指都会不自然地抽搐一下;最可疑的是那头发,在炽白灯光下反射出一种过分均匀的塑料质感光泽,像戏台子上的道具。
半开的窗外,陆凛冬的身影一闪而过。帽檐下目光如鹰隼,掠过季文轩的后脑勺。那目光里蕴含的冷锐让正在说话的张主任都下意识停顿了一秒。
就在这时——
“哎哟!”
季文轩正要拍案,猛地痛呼!上半身因后颈锐痛而僵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
“季老!”张主任弹起来。
“瞧瞧!我就说燥气逼得筋骨都抽了!”祝棉已卷到季文轩身后。
她一手扶住他肩膀,另一只手从围裙兜里掏出个深色陶罐——擦得锃亮,罐口沾着透明胶质。
“老法子,拔个火罐,泄泄燥寒二气!”
话音未落。
“啵!”
陶罐精准吸附在季文轩后颈脊椎凸起点!冰凉黏腻紧接着是高热的抽紧感,牢牢“咬”住皮肉。
“乱来!拿走!”季文轩惊怒挣扎。
“别动!忍忍就舒坦!”祝棉按着他的力道纹丝不动,声音还是温温和和,“这罐儿是我爷爷的爷爷传的,专治风寒湿痹……”
说话间,她另一只手已摸出拔子——小巧的木柄撬棒,迅疾插入罐沿与皮肤之间。
手腕巧妙一旋。
“嗤啦——”
像揭掉一张僵硬的纸皮。
那顶“银发发套”被掀开半边!粘在火罐内壁上!
没了假发遮掩,剃得泛青的头皮暴露在灯光下。
正中,一块硬币大小的扭曲疤痕,红得刺眼。
疤痕中心嵌着米粒大的暗色金属点,像恶毒的眼睛。
…………
会议室瞬间真空。
针落可闻。
张主任张着嘴,计划书“啪嗒”掉在桌上。门外警卫摸向配枪,指节绷得发白。
时间凝滞的一两秒里,能听见援朝躲在廊柱下吮吸碗底杏仁茶的——嘶溜声。孩子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舍不得那点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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