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属医院的走廊,长得望不到头。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冰冷,撞得人头晕。墙上挂满了“妙手回春”“仁心仁术”的锦旗,红底金字,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显得有些刺眼。
最里间的病房,门虚掩着。
祝棉抱着裹着棉布的陶罐,轻轻推开门。陆凛冬跟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门口所有的光。
病床上,小女孩蜷缩着,像一片枯黄的叶子。稀疏的头发盖住小半张脸,露出的脸颊凹陷下去,泛着不健康的青白。她的手腕上插着吊针,青紫色的血管凸起,像蜿蜒的蚯蚓。
床头,一个妇人守着。眼泡肿得发亮,见人进来,慌忙起身,手抖得厉害。
“嫂子……”妇人声音嘶哑,“医生说,血……供不上。骨髓配型,还没找到合适的……”
祝棉把陶罐放在床头柜上,揭开盖子。粥还是温的,七色的米粒浸泡在晶亮的米油里,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和香气。
“趁热,”她舀起一勺,递过去,“孩子能喝小半碗,就是福气。”
妇人接过勺子,手还在抖。她小心地递到女儿唇边,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碎一个梦:“囡囡,喝点粥,婶子特地给你熬的……”
女孩的眼睫颤了颤,像蝴蝶将死的翅膀。她微微张开嘴,啜进小半口。
就那么小半口,妇人的眼泪就下来了。
祝棉别开脸,看向角落的白铁架。那里,吊着半袋暗红色的血浆,标签上印着一个刺眼的红叉——是过期废弃的,还没来得及处理。
血浆袋随着输液管的牵拉,微微晃荡。
就在这时,帘子外,一个白大褂的影子快速晃过门缝。鞋跟敲地的声音,又轻,又急。
祝棉的心,莫名地一紧。
“好乖囡,”她俯身,用指腹抹掉孩子嘴角的米粒,那股在厨房里闻到的铁锈气,忽然又漫了上来——在这里,它混着血浆袋飘来的、甜腻到发腥的气味,浓烈了数倍。
“阿姨给你搅凉些。”她说着,伸手拿过陆凛冬新削的那柄木勺,放进粥碗里浸着。
然后,她佯装要兑水,站起身,目光却斜斜地瞥向那袋血浆。
橡胶管和袋子的衔接处,有一道很浅的、灰色的刮痕。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一个胖护士小跑着进来,手里拿着新药瓶。她麻利地换下空瓶,眼睛却瞥见了那碗粥。
“哎呀,这粥熬得真香!”护士笑着说,声音洪亮,“给孩子喝这个好,比光打葡萄糖强!我给您兑点温水吧?”
她说着,极其自然地伸手,拿起了那柄浸在粥里的木勺。
然后,她转身,走向角落的血浆架——动作流畅得不像护理操作,倒像是某种熟练的、重复过很多遍的程序。
祝棉的呼吸,停了。
只见那护士用木勺的柄部,插进了血浆袋上方的搅拌口,轻轻一搅——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木勺被缓缓抽出。
清澈的、带着木纹的黄白色勺柄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沁出了无数靛蓝色的斑点。
细如针尖,迅速蔓延,连接,交织成一张诡谲的、蛛网般的图案。
像霉菌,像腐蚀,像……某种剧毒的标记。
“蝴蝶!”
和平细弱的惊呼,像一根针,刺破了病房里死寂的假象。
小姑娘不知何时钻到了病床底下,此刻举着一张炭笔画,小手指向护士的白大褂下摆——那里,蹭着一小片同样的、靛蓝色的污渍。
形状,像一只被折断翅膀、钉死在布料上的蝴蝶。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陆凛冬从门边的阴影里暴起,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宽厚的手掌钳住护士的腕骨,一拧,一卸!
“咔嚓”一声轻响,伴随着女人的痛呼。
假发套飞落在地,露出一头青茬短发。
“别动。”陆凛冬的声音像淬了冰。他反剪对方的胳膊,将人狠狠压向墙壁,膝盖抵住腰眼要害,另一只手已闪电般挑开那人胸前的口袋。
一支银亮的针管滚落出来,在地砖上弹跳两下。针管的标签上,印着一串扭曲的洋文。
“耗子药掺进血浆里,”陆凛冬脚踝碾下,玻璃针管碎裂,蓝色的药水混着玻璃渣溅了一地,“是条好虫。”
走廊里,尖锐的警报声炸响,凌乱的脚步声轰然涌来。
被制服的假护士瘫软下去,喉咙里挤出古怪的笑声,嘶哑,破碎:“一袋血罢了……横竖,也活不久……”
病床上,一直安静的女孩,忽然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攥住了祝棉的衣角。
那只手瘦得只剩骨头,指节绷得死白。
祝棉俯下身,轻轻拍着她的背。七色粥温润的气息拂过女孩的额发,她柔声说:“囡囡看,粥还冒着热气呢,像彩虹一样。”
血浆袋,还在滴答,滴答。
援朝扒着门框,学着哥哥的样子,想说什么,却被建国一把捂住了嘴。
建国的眼睛,像两颗淬了冰的钉子,死死钉在那个俘虏身上。他没有喊,没有骂,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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