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糖的甜腻气味还在鼻尖萦绕,晨光已爬上窗棂。祝棉看着指尖——昨晚“粘”住敌人耳朵的那只手,此刻正浸泡在刺骨的凉水里。
“妈,”援朝揉着眼睛蹭到厨房门口,小鼻子吸了吸,“齿轮上的糖……真的不能吃啦?”
“是‘坏蛋糖’,”建国已经穿戴整齐,像棵小青松杵在门框边,“粘住敌人爪牙的。”他的目光警惕地扫过窗外,又落回母亲身上。
和平抱着小画板坐在椅子上,炭笔沙沙作响,勾勒出粘连的方块轮廓。
陆凛冬坐在矮凳上,用绒布擦拭录像带齿轮上凝固的焦糖残渣。动作沉稳,眉骨上的疤在晨光里微显。
“咱不指望坏蛋糖过活,”祝棉捞起水缸里浸泡的老豆腐,瓷白色的方块在掌心颤巍巍,“今天做‘豆腐箱’,管饱,管够!”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压低嗓门的催促。
咚!咚!咚!
敲门声蛮横,震得门楣落灰。
“开门!工商局的!有人举报了!”
声音像铁片刮过凝结的空气。
祝棉的手顿了一瞬,随即,手腕轻抖,豆腐稳稳落在榆木案板上。
陆凛冬猛地抬头,眼底锐利如鹰隼。他无声站起,高大的身躯像一道骤然凝实的屏障,投下的影子笼罩在妻儿身前。
“来了。”祝棉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平稳。她拿起通体乌黑、刃口雪亮的方头菜刀。
“建国,带弟弟妹妹去里屋,门拴好。”
少年毫不犹豫地攥紧援朝的胳膊,抄起和平的画板,三人迅速闪进里间。木板门“咔哒”落闩。
砰!
铺门被大力撞开,两个穿深蓝色制服的男人闯了进来。为首的是刀条脸中年人,眼袋浮肿,眼神像钩子;后面跟着敦实年轻人,夹着灰色笔记本。
“你就是祝棉?”刀条脸鼻孔朝天,寒气扑面。
祝棉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回头。
全部的注意力都凝注在掌心那块豆腐上。她屏息,提腕。
乌亮的刀锋在熹微晨光里画出一道银弧——
滋喇——
柔软的固体在极致锋锐下被无声分开。洁白的豆腐块在她稳健的刀工下,瞬间被切成十六个四四方方、棱角分明的小方块。
像棋盘,像牢笼,也像……一个个等待填满的新天地。
刀条脸被这旁若无人的架势噎住,皱眉凑近:“干什么?问你话呢!有人举报你破坏统购统销,私下倒卖粮票,搞投机倒把!”
“证据?”祝棉抬眼,目光掠过他,看向窗外探头探脑的邻居——快嘴的王姨,还有那个黑市粮票贩子“黄皮子”。后者正搓着手,眼中闪过得意的光。
她唇角弯起没有温度的弧度:“证据在哪?大清早扰人清静,总得让我先把给工人老大哥准备的早饭做完吧?耽误了生产,您负责?”
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尾音微挑,带着不容置喙的压力。
年轻队员脸皮薄,尴尬地小声嘟囔:“张队……要不我们先……”
“做什么早饭?我看你就是想毁灭证据!”张队厉喝,却没敢动手阻止。案板上规整如棋盘格的雪白豆腐块,莫名透出不容亵渎的气度。他的目光扫过角落阴影里默然伫立的陆凛冬,心里打了个突——这家的男人,眼神太沉。
祝棉不再理会。她拿起骨雕勺,舀起粗陶碗里剁得细腻如泥、点缀嫩黄蟹籽的鲜虾肉糜。
极轻、极稳、又极快地,将虾泥逐个填满豆腐块的中心凹陷处。
十六个小方格,十六个精巧的“箱体”。雪白的壁垒,橙红鲜亮的内心。
“各位领导,街坊四邻,”祝棉的声音陡然提高,清晰穿透,“这豆腐啊,硬要把它归总成大块卖,那是计划的口粮,凭票买,按人头分,规矩是死的。”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那些雪白的小方块上。
“可你看现在,我把它分开,切成小格子,每一个豆腐方块,就是一个小小的档口,一小份生活。这里面填的是啥?”
虾泥在温热豆腐气息的熏蒸下,散发出诱人的纯鲜甜香,混合蟹籽的独特芬芳,霸道地撩拨着所有人的嗅觉神经。
年轻队员喉结滚动了一下。门外的王姨小声吸溜口水。“黄皮子”贪婪地盯着白格子里的红馅料,油腻的脸上肌肉抽搐。
“是自家想法子、自家拼出来的活路!是政策允许下的个体补缺!”祝棉语气斩钉截铁,“没偷没抢,靠双手,靠这点子油盐酱醋的烟火气挣家糊口,带动街坊邻居一块给自家生活添点油水!这算哪门子投机倒把?”
话音落时,她手腕轻转,舀起一勺虾糜。在填进第六个豆腐方块时,指尖极其轻巧地捻入一点点微不可查的浅绿色粉末——
那是用沙姜和晒干捣碎的紫苏梗心秘密磨制的特殊香料。气味极淡且奇诡,常人被食物香气一盖根本闻不出,但受过训练的鼻子……比如军区警卫班的军犬,却能牢牢锁住。
她“不小心”弄坏了这个格子的边角,留下微小破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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