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鱼腥混着铁锈气，浓得割喉。

渔叉尖上黏稠的黑血，“啪嗒”，砸在船甲板，洇开刺目的暗红。

陆建国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手里死攥着血迹斑斑的叉柄，指节捏得死白。他死死盯住船舷外翻滚的幽暗海水，嘴里喘着粗气。人不见了，只有浑浊水里一缕迅速淡去的血丝，朝着码头鱼市的方向散开。

“爸！” 建国猛地回头，声音嘶哑。

陆凛冬刚从冰冷货舱潜出，军装湿透紧贴身上，眉骨的疤在昏光下如刀凿。他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常年面瘫的脸罕见绷紧，视线扫过海面，落回儿子身上。他没说话，大步上前，一只宽厚带着寒意的手，重重按在建国单薄却挺直的肩头。

“跑了。伤了手掌。”建国急促报告，声音带着不甘。远处码头喧闹人声隐隐传来。

陆凛冬下颌线绷紧，目光锐利扫过船舷湿痕和甲板血滴。“‘海蛇’……水性极好。”他声音低沉，压过海浪，“鱼市，他只能去鱼市！”

祝棉正费力将湿透的衣袖从铁梯撕下，手腕燎泡破皮，钻心地疼。她听到“鱼市”，猛吸一口冰冷空气，冲到船舷边，望了一眼那片混乱嘈杂、灯火点点的鱼市。“不能明搜，惊了他，钻人堆就完了。”她声音清晰，“凛冬，他的伤，是个活靶子！”

寒风吹得骨缝发凉。陆援朝本来躲在海哥身后，此刻小鼻子抽动，一股温热甜香钻进来：“妈…香味儿！”

“对！香味！”祝棉眸子陡然亮起，转身看向裹旧军棉袄、沉默抽烟的老渔民海哥。“海哥，借您家伙事儿，还有压箱底的老陈皮！越多越好！年份足了是活血通淤的救命药！”

海哥一愣，看看陆凛冬，又看看祝棉渗血的手腕，狠狠啐掉烟蒂：“中！我棚子里还有半坛‘八十年’底子！”

“建国，援朝，听着。”祝棉蹲下，平视孩子，语速快稳，“跟你海爷爷搬石臼、蒸笼！援朝抱稳红糖！建国，看好弟弟，也盯着码头东头垃圾桶，特别脏臭的地方多瞟两眼！”

“嗯！”建国重重点头，小脸绷如生铁。

“我能抱稳！”援朝小胸脯一挺，惊恐被香甜期待取代。

不到一刻钟，码头入口避风处，临时食摊支起。漆黑厚铸铁锅架在泥炉上，凉水腾腾冒汽。旁边深褐粗陶盆装着雪白蒸透的糯米团。海哥珍重取出油纸包，层层揭开，几片深褐卷曲老陈皮露出，浓郁辛香瞬间压过鱼腥。祝棉左腕燎泡刺痛，右臂不停，舀起温热糯米团猛砸进石臼，“嘭！”一声闷响。

海哥抡木杵接上：“闺女！力气得实在！糍粑得弹牙！”

“嘭！”“嘭！”“嘭！”

沉重撞击在喧闹鱼市边缘划开一道口子。热气、糯米甜香、陈皮霸道药气，如无形网扩散。祝棉抓起黏糊拉丝的热糯米，左手熟练削红糖为沫，和极细陈皮丝撒在光洁石板。热糯米团落下，迅速裹上甜蜜糖浆和陈皮碎，再滚薄薄黄豆粉。她动作麻利，手指灵活掐、捏、滚，胖鼓鼓、裹晶莹深红糖浆和褐色果丝的滚烫糍粑成型。

“活血化瘀！老陈皮蜜糖糍粑！现砸现出，趁热吃啊！”祝棉扬嗓，音调不高却穿透喧嚣，“老辈人传的方子，新伤旧淤，吃了这口热乎的，暖身子活筋骨！”

她声顿，目光状似无意扫过几个刚搬渔获工人冻裂发红的手掌：“…特别是带见血口子的…这老陈皮，八十年精气神，捂热了比啥药油都顶事！”

话如活水入鱼群。

几个冻得鼻红渔工围上。一个手指刚被鱼鳍划伤的汉子凑近深吸：“嘶…这味儿冲！老陈皮！真年头！妹子，来俩！破口子风吹就疼！”

“您尝好！”祝棉利落用洗净大木叶裹滚烫糍粑递去，红糖浆欲滴。她脸上明快笑意，眼角余光锐利如钩，扫过每个伸手、每个靠近脚步。

援朝踮脚，抱红糖罐当招牌，边喊边眼巴巴盯糍粑：“热乎！甜！爷爷说伤口怕冷不怕热！”

建国没靠近，如警惕幼豹，蹲在摊位侧后方破渔网阴影里，小身体贴冰冷墙壁，眼睛死死扫视斜前方散发死鱼腐气的巨型垃圾堆。污秽冰面，几道拖拽重物水痕中，一道混着不易察觉的暗红。寒风吹过垃圾堆，卷起破鱼鳞篓苇席，发出牙酸摩擦声。

陆凛冬早融入人群。他站冻鱼摊前，背对糍粑摊，似随意翻拣冻鱼。军便帽压低，遮住眉骨疤，大半脸隐在帆布挡风帘阴影里。人如礁石，沉默蓄力。只有贴帆布缝隙的耳，全神捕捉糍粑摊前每丝动静。

摊位生意意外好。陈皮香和“八十年老货”、“治外伤”吆喝引来不少码头工人小贩。滚烫粘糯糍粑下去小半盆。

一阵裹鱼腥雪沫冷风打旋卷过摊位，炉火压矮。人群边缘，一个缩颈身影被风推着踉跄，佝偻腰，穿油腻旧棉袄，浑身散发难言混合鱼腥和淡淡铁锈血腥气。他蓬乱发遮大半脸，右手插破袖，左手微颤前伸，污垢手心摊开，是无声乞讨。他没看热气糍粑，头垂低，避炉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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