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哒……”
白瓷勺刮过搪瓷碗沿的细微声响,在食堂残余的喧嚣中格外清晰。
陆凛冬伏在屋顶,右耳专注,左耳的助听器将杂音滤去,把刮擦声转化为他脑中的点与划。每一个清晰的音节,都像冰冷的雨点敲在他心湖上,泛起警惕的涟漪。他需要百分百的准确,这关乎全家人的安危。
“信号…确认…灯塔…黑…珍…珠…”
窗边,陆援朝的小脑袋随着想象中的节奏一点一点,被陆建国一把捂住了嘴:“别出声!”援朝的小脸瞬间憋红,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困惑,不明白为什么连“学声音”都不可以。
陆和平的蜡笔在纸上飞速移动。她不再画混乱的波浪,而是勾勒出食堂里那几个埋头猛吃的可疑身影。当“黑珍珠”三个字从屋顶落下时,她笔下那个被标注了倒三角(她心中“坏人”的标记)的人物手心里,赫然出现了一艘线条锋利的快艇,船身上写着她唯一认识的“黑”字。她画得用力,仿佛笔尖能戳破那层伪装。
“黑珍珠号。”祝棉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仿佛只是在谈论今晚的菜色,但紧握围裙边缘、微微泛白的指节,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她刚解下围裙,袖口挽到手肘,露出腕上那个小小的星形烫疤。她拿起和平的画,指尖拂过那艘被稚嫩笔触定格的船。“一艘泊在东三号渔港的小游艇,老张头送带鱼时提过几次。”她的目光扫过孩子们,最终望向屋顶,与丈夫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交汇,无需言语,彼此已明了接下来的方向。 “东西,很可能还在船上。”
三天后,晨雾如纱,东三号渔港弥漫着咸腥与柴油的味道。
那艘白底蓝舷的“黑珍珠号”懒洋洋地靠在浮坞边,像一头打着盹儿、却随时会暴起伤人的铁皮怪兽。
“新出笼的‘黏牙金不换’!槐花蜜馅!蜜香钻鼻啦——”
清亮的吆喝破开港口的嘈杂。几个擦洗甲板的船员循声望去。
祝棉提着一个崭新的双格竹篮,步履轻快地踏上踏板。她蓬松的卷发蒙着水汽,笑容热络自然。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跳得有多快,但她将这份紧张完美地掩藏在市井烟火气之下。 篮子掀开,一股混合着槐花清甜与糯米暖香的热气喷薄而出。十几个糯米团子圆润饱满,像一颗颗珍珠,隐约透出内里琥珀色的蜜馅光泽。
“嫂子,啥好东西?”一个叼着烟卷的船员凑近猛吸鼻子。
“喏,‘黏牙金不换’!”祝棉利落地用油纸包了一个递过去,“头茬槐花蜜拌了花生芝麻碎,甜香粘牙,本事小的,真能粘住下巴颏!”
那船员接过,烫得嘶溜一口,粘稠的蜜馅瞬间裹住了牙,晶莹拉丝。“操!真他妈粘!够劲儿!”他龇牙咧嘴,却舍不得吐。
“慢点!热乎的才叫绝!”祝棉笑着招呼其他船员,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全船。她在心里快速清点着人数,评估着每一个人的状态,像一位即将登台的演员,最后一次默戏。 在盖着干荷叶的第二层角落,她的手指捻起一张用糯米纸紧密包裹的微缩胶卷,飞快地将其嵌入一个蜜馅格外饱满、表皮晶莹欲破的团子中。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让她心神一定。
一只骨节粗大的手按住了篮沿。
“大姐,都白送?这么大方?”
祝棉抬头。是那个姓张的大副,国字脸,眉毛稀疏,眼神没什么温度。那眼神像冰冷的探针,试图刺破她热情的伪装。
“是张大哥吧?老张叔常念叨您!”她笑容不变,仿佛见了老熟人,“新开张,讨个口碑嘛!”她麻利地又包了几个,“您和兄弟们尝尝?凉了就没这粘乎劲儿了!”
大副审视着篮子,目光锐利。他的视线像梳子一样篦过每一个团子。 旁边一个年轻船员吃得满脸蜜汁,含糊嚷着:“大副,真…真好吃!就是忒粘!”
大副的视线从那狼藉的脸移到祝棉热忱的笑容上,最终落在那几个团子上,他的目光在那个蜜馅最是饱满、几乎要流淌出来的“特制品”上微妙地停顿了一瞬。 随手抓了几个,其中正包括那个“特别”的。“行,谢了。”他声音平淡。
船员们或蹲或站,在甲板上跟糯米团较劲,嘶哈声和笑骂声混成一片。祝棉靠在缆绳墩上,小口吃着正常的团子,余光却锁死了大副。她咀嚼得很慢,味同嚼蜡,全部的感官都系于那人一身。
大副将其他团子分给眼馋的船员,唯独留下了那个。当所有人的嘴都被粘住时,他踱到船舷边,背对众人。海风吹动他微皱的衣角,那片刻的静止里,藏着只有知情人才能嗅到的焦灼。
他的视线扫过岸边——陆建国蹲在旧轮胎边划拉着沙画;那沙画的线条,是只有自家人才懂的监视信号。 陆援朝扒在木桩后,眼睛瞪得溜圆;陆和平被哥哥护着,目光却落在轮胎内侧她刚刻下的几道尖锐划痕上。那是她感知到的“危险”标记。
大副似乎未觉异常。他拆开油纸,将那个格外饱满的团子囫囵塞进嘴里!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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