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陈木腿那拖着铁撬音般的脚步声终于消失在院墙尽头,门轴的摩擦声却像烙铁刻在祝棉耳膜上。
门框深处,一颗冰冷的铜钮仿佛连着无形的线,死死拴住了她脆弱的颈骨。空气粘稠如胶。
她靠着冰冷的土炕沿,受伤的右腿痛得像有钢锥在骨缝里研磨。身后是三个孩子沉闷的惊惶——国为蜷在炕梢,眼神如夜里的孤狼刺向门口;援朝怯生生靠着哥哥,巴望着空气里残余的香味;和平缩在墙角破席堆里,再不敢看祝棉一眼。
汗水滑进嘴角,刺痛舌根。她在破碎的记忆里挖掘,像困兽思谋挣脱铁笼。
深夜,油灯昏黄,勉强照亮灶间一角,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祝棉将手指轻轻压在那半碗凝固的猪油上。目光扫过两个半大孩子稚嫩而艰难的脸,最终落在那只从废品堆淘换来的、油光锃亮的破脸盆上。
“粮票不够,”她的声音压成一丝气,钻进国为和援朝的耳朵,“婶要搏命了。”
沉默中,只有灶膛里夹生的火苗在跳动。
她伸出沾着油花的手,艰难地摸向霉烂的门轴深处,掏出一个用破布紧紧包裹的东西。一层层揭开后,五张皱巴巴、泛着霉味的“大团结”在灯下展开。
那像一束星光,骤然映亮她绝望的深渊。
“你爸寄来的抚恤金……”她嘶哑的声音绕着孩子们的骨头,“乱世活命,得兵分两路。”
国为脊背猛地一挺,双眼死死盯住她:“你偷——”
话没说完,祝棉一巴掌拍在破篮盖子上。盖子下,是陆凛冬部队包裹里遗漏的一件东西——一个用深绿绒布包裹的、沉甸甸的小物件。布面下露出一截被磨去锋芒的、冰冷的精密尖端。
是陆凛冬的简易工业维修套件,像藏在深宅的战剑。
她沉默着打开布结,露出修锉、棘轮扳手等虽已擦损却质地硬朗的工具。
“破烂换口粮。”她说。
晨光微熹,第一缕青灰色爬上庄院墙。
祝棉没借轮椅,而是背脊紧绷地立在门旁暗处。街头薄雾带着寒意,沙沙作响。
土垄后面,援朝努力忍着喘息,小步跑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钻进通往集镇的小田埂。只有院中沙枣枝梢轻颤,落下一点细霜。
祝棉无声地向后退入更深的阴影,怀里抱着用薄毯裹着、仍在熟睡的和平。
门外传来老鼠啃石头般的响动。
“哎我说老平嫂子——瞅见帮告诉陈老哥一声,家里奶瓶得补补!”钱穗穗尖亮的嗓子刮开清晨的寂静。
另一个闷响从墙外传来:“老木头活计不准!”是张婶,她把玩着核桃,含糊应道:“大清早,谁有工夫盯娃娃的腿子?”
说完,她帘子一掀,溜达到后院土坎去了。
只剩下陈木腿那截假脚在地上刮擦湿泥的沉闷声响。祝棉收回目光,额前的冷汗悬在发梢。心口剧跳引得断骨处几乎要嚎叫出声,都被她死死咽了回去。
她只觉得,自己像那盏油灯下干涸的水瓢,在死命吮吸空气里最后一丝水气。
左手指甲无意识地划过腿上新愈合的痂,渗出的血珠淬在碎花布鞋面上,凝成小小的暗红印记。
正午。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几乎蹲爬着挪到后山墙的破砖坎前,扶稳一个快要散架的空木车架子,每动一下都发出艰涩的摩擦声。
祝棉抓来墙角的枯草,一把一把塞进车辕下空荡处做掩护。
国为笨拙地从怀里拖出一样东西——一小袋泛黄塑料包着的精白面粉,远比看上去沉。它瞬间滑落,撞出响动,令整个旧木架轰然一歪。
祝棉眼疾手快,奋力提住麻包一角——这是救命的粮!
“这呢!”援朝喘着粗气从草窝里钻出来,像个小贼,从怀里掏出一堆用破布紧紧包裹的东西。他粗笨地一层层打开,里面骤然跳出一团刺目猩红、几乎碎成粉末的熟辣椒!
那股爆烈呛人的香味猛地撞入鼻腔,刺得人眼眶发酸。祝棉现代主妇的精算本能让她心头猛地一抽——这分量,价值远超她的预估!
然而,这是餐桌上缺一不可的重磅味道!是她决断的证明!
它们被草草堆在灶台角落。她紧咬舌尖,才没让惊叫溢出喉咙。
视线死死钉在放哨的国为身上。他紧绷的后脖颈贴在树桩石堆后,像石灰石雕一样渗着寒气,脸煞白,唯有眼中微光浮动。
下弦月幽幽挂上东檐。
月光稀疏地钻过窗缝,在地上投出枯朽的尘迹。
车架子终于立稳。
“吱呀——”
祝棉将简易三角架抵入大梁,用铁丝死死拧固。手中铁锉弯成弦月,反复打磨剐搓。
汗水、铁沫和浮灰扬在斑驳的车架上——那辆被彻底肢解的“二八杠”自行车骨架,轮廓单薄可怜。
随着“喀嚓!”一声刺耳的巨响,车体后座后半截被她和国为合力掰断!
断口参差不齐,铁碴锐利如獠牙。粗糙的切割声在静夜里振鸣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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