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的腊月,大雪纷纷扬扬地覆盖了秦岭。
韩城的街道上,家家户户门前已经挂起了红灯笼。孩子们在雪地里追逐嬉闹,小脸冻得通红却笑得格外开心。街角的商铺里飘出炒瓜子、炸年糕的香气,伙计们正忙着往货架上补充年货。
这是韩城迎来的第三个春节。相较于前两年的紧张与不安,今年的年味里多了几分从容和希望。
县衙后院的屋子里,炭火盆烧得正旺。朱琳斜靠在铺着厚棉垫的躺椅上,腹部高高隆起,已经八个月的身孕让她行动颇为不便。她手里正织着一件小小的红色毛衣,针脚细密均匀。
刘军端着一碗红枣枸杞汤走进来,小心翼翼地在床边坐下:“琳,趁热喝了。”
“又喝?”朱琳抬头,有些无奈地笑道,“这都今天第三碗了。”
“张大夫说了,你得补气血。”刘军坚持把碗递到她手里,“听话,喝完我给你读报纸。”
朱琳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鹅毛般的雪花无声地飘落,将整个世界装点得一片素白。
“军,战士们过年怎么安排的?”朱琳突然问。
“放心吧,都安排好了。”刘军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陈乾和秦川已经布置妥当。各部队分批休整,食堂加餐,猪肉、白菜、粉条管够。新兵一团还组织了春节联欢,听说有几个小子会唱秦腔,准备上台露一手。”
朱琳点点头,又问:“防空哨所呢?越是过节越不能放松。”
“二十四小时双岗,雷达站全天监控。”刘军握住她的手,“你就别操心了,好好养身体。等孩子出生,咱们韩城就又添新丁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敲门声。李燕提着一个竹篮进来,篮子上盖着蓝花布,热气从缝隙里冒出来。
“娘,军长。”李燕笑着打招呼,“我蒸了些枣泥糕,还热乎着呢。”
刘军连忙接过来:“燕子来了正好,陪你娘说说话,我去厨房看看年夜饭准备得怎么样。”
李燕脱掉外套,在炭火盆边烤了烤手,这才在朱琳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她看了眼朱琳手里的毛衣,笑道:“娘手真巧,这小衣服织得真好。”
“闲着也是闲着。”朱琳放下毛衣,“县衙那边都安排好了?”
“都安排妥了。”李燕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这是春节期间的轮值表,各科室都有人值守。民政科组织了慰问队,给军属烈属送年货。教育科那边……”
她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什么。
“教育科怎么了?”朱琳敏锐地察觉到。
李燕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决定说实话:“娘,有件事我一直没跟您汇报,怕您操心。但现在看来是好事,您听听?”
“说吧。”
“从去年秋天开始,咱们韩城的教育……有点变化。”李燕翻开本子,“先是汉斯·穆勒教授——就是那个从德国流亡来的物理学教授——他主动提出,可以在工业学校兼课,教机械原理和材料力学。他夫人安娜是化学博士,也开了化学课。”
朱琳眼睛一亮:“这是好事啊!穆勒教授我知道,在智利时就是有名的学者。”
“还有呢。”李燕继续说,“司徒美堂先生从美国请来了一批教师。说是美国经济大萧条,很多学校裁员,这些老师没了工作,愿意来中国教书。来了十二个人,有教数学的、英语的、历史的、音乐的。”
“语言不通怎么办?”
“开始是麻烦。”李燕笑了,“但巧的是,那阵子正好有一批留学生从美国回来投奔咱们韩城。他们当翻译,帮着双方沟通。现在半年过去了,美国老师都学会了简单的中文,咱们的学生也能用英语跟他们交流了。”
朱琳放下手中的毛衣,坐直了身子:“这些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娘,您这身子……”李燕低下头,“我们几个商量过,想着等您生完孩子再汇报。而且这事是司徒先生和教育局一手操办的,没让县衙拨款——司徒先生动用了海外华人的捐款。”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炭火噼啪作响。
良久,朱琳轻轻叹了口气:“燕子,你们的好意我明白。但我是韩城的县长,这些事情应该知道。”
“对不起,娘……”
“不,我不是怪你。”朱琳握住李燕的手,“我是高兴。真的高兴。”
她的眼眶有些湿润:“你知道吗?在智利那十年,我最担心的就是人才断层。咱们带出去的年轻人是学了不少技术,但一个城市、一个国家要发展,需要的是方方面面的人才。教师、医生、工程师、农艺师……缺一不可。”
“现在好了。”朱琳望向窗外,雪花还在飘,“有穆勒教授这样的学者,有从美国来的教师,还有那些回国的留学生……韩城的下一代,能接受到真正的现代教育了。”
李燕用力点头:“孩子们学得可起劲了。特别是英语课,那些美国老师教学方法新鲜,课堂气氛活跃。现在街上碰到外国老师,不少孩子都能用英语打招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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