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半球的季节与故土相反。当北国已是寒风凛冽、年关将近的隆冬,智利北部的沙漠却正值干燥炎热的夏季尾声。然而,时间的刻度深深刻在每一个远渡重洋的游子心中。春节,这个流淌在血脉里的古老节日,无论身处何方,都牵动着最深切的乡愁和对团圆的渴望。
两辆“百吨王”如同不知疲倦的钢铁巨兽,日夜轰鸣,在沙漠与港口之间犁出更深的车辙。它们恐怖的运力极大缓解了物资运输瓶颈,铜锭源源不断送往港口,筑路所需的建材也能更及时地送达前线。但朱琳并未放松警惕,这种超越时代的力量展示,固然带来效率和威慑,也必然引来更多觊觎的目光。只是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凝聚人心。
新一批从国内抵达的劳工,共五百余人,大多是三十到四十岁、拖家带口或背负着沉重家庭责任的中年汉子。他们脸上刻着更多风霜,眼中除了对陌生环境的茫然,还有一丝被生活磨砺出的审慎和疑虑。当穆勒船长的“希望之星”号将他们卸在瓦尔帕莱索港,又看到前来接应的竟是那两辆闻所未闻的钢铁巨兽时,许多人眼中都充满了震撼和不安。
“这……这是车?咋这么大?”
“不会是拉我们去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吧?”
“听说外国骗人去当‘猪仔’,干到死都回不了家……”
窃窃私语在人群中蔓延。直到他们乘坐卡车(一部分人坐在“百吨王”巨大的货厢里,感觉如同坐在移动的城堡上),抵达那片在沙漠中奇迹般矗立起来的营地,看到热火朝天的工地、整齐的房屋、以及更多与自己肤色相同、正挥汗如雨却神情平和的同胞时,那份不安才稍稍平复。
恰好,这天正是农历腊月二十九。营地里,过年的气氛早已在周嫂等妇女的张罗下悄然弥漫。
新人们被迅速安顿进早已准备好的、虽然简陋但干净通风的集体宿舍。放下简单的行李,他们就被招呼着来到营地中央那片最大的、用石棉瓦和木柱搭起的半露天餐厅兼活动场。
这里已经变了模样。粗糙的木桌上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虽然谈不上丰盛,却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大盆的土豆炖肉(肉是特意从港口采购来的,比平时多了不少)、金黄的玉米饼、当地特色的豆子汤、甚至还有几样妇女们用有限材料模仿记忆中的味道做的“家乡菜”——比如用当地一种根茎植物切丝炒的“酸辣土豆丝”,用面粉和野菜包的简陋饺子。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久违的、属于节日的温暖气息。营地里的“老人”——无论是第一批跟随朱琳出生入死的,还是第二批早几个月来的——都换上了相对干净的衣服,脸上带着笑容,招呼着新来的同胞入座。
新人们有些拘谨地坐下,看着眼前的一切,既感到陌生,又有一股奇异的暖流在心中涌动。这里,似乎真的和他们听说的、那些海外华工猪仔的悲惨境遇不同。
一个二十出头、眉宇间带着忧虑的年轻人,端着碗,凑到了正在和侄子秦川一起吃饭的秦氏身边。秦氏如今在营地负责一部分新人接待和妇女工作,颇受尊敬。
“这位……大姐,”年轻人压低声音,用家乡话问道,“这里……这里真是能挣钱的地方?不会……不会是把我们骗来当‘猪仔’吧?我家里还有老娘等着我寄钱回去呢……”
秦氏放下筷子,看着年轻人眼中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温和却坚定:“后生仔,把心放回肚子里。你看这里,住的房子是我们自己一块砖一块瓦盖起来的,吃的饭是我们自己灶上煮出来的,干的活是为了我们自己的矿,自己的路!这里不是美利坚,也不是南洋那些黑心庄园。咱们的老板,”她朝不远处正被几个人围着的朱琳努了努嘴,“就是那位朱琳姑娘,是咱们自己人!是她带着大伙儿,从国内逃难出来,漂洋过海,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扎下根,开矿修路!工钱,一分不会少你的,有急用还能预支。只要你肯出力,守规矩,这里就是咱们新的家!”
年轻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朱琳。只见那位传说中的年轻女老板,正被几个新来的、同样面带疑虑的中年汉子围着问话。她穿着和大家一样的粗布工装,只是洗得更干净些,脸上带着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笑意,耐心地回答着问题。
一个四十多岁、面容黧黑的汉子粗声问道:“朱……朱老板,俺们大老远跑来,就图个实在。这工钱,真能按时发?能给家里寄不?”
朱琳点点头,声音清晰:“这位大哥放心。我们这里不是包身工,是按劳计酬,多劳多得。工钱每月结算,想自己留着,或者托船带回家,都可以。我们和德国的船队有固定航线,安全可靠。如果有急事需要用钱,也可以提前找我或者管事的支取一部分。前提是,大家要齐心协力,把矿挖好,把路修通,咱们的日子才能越来越好。矿是我的,也是大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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