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隼”号低沉悠长的汽笛声最后一次响起，仿佛在为这段跨越半个地球的航程画上句号。巨大的铁锚哗啦啦沉入瓦尔帕莱索港浑浊的海水，钢铁船身随着波浪轻轻晃动，终于停止了漫长的漂泊。

朱琳抱着李燕，第一个踏下舷梯，沉重的靴子踩在异国码头的木质栈桥上，发出沉闷的回响。紧随其后，周嫂、刘军、秦川、陈乾、水生、石头、小翠……五百二十人，如同沉默的潮水，缓缓从这艘给予他们最后庇护的德国商船上撤离，汇入港口嘈杂喧嚣的人流。

费尔斯船长和穆勒大副并肩站在高高的舷桥上，目送着这支奇特的队伍消失在码头的货堆与建筑阴影之间。海风吹拂着他们的衣领。

“船长，”穆勒大副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问道，“您真的……这么确信那位朱女士的背景？万一……她所说的与克虏伯的关联，甚至与……德国国内那位‘重要人物’的关联，都是杜撰的呢？我们退还船费，主动联系亲人帮助，是否有些……过于冒险了？”

费尔斯船长没有立刻回答。他目光依旧望着朱琳消失的方向，手指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铁质栏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穆勒，你注意到她提到那个名字时的语气和细节了吗？不是泛泛而谈，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笃定的认知。有些信息，尤其是关于那位先生早年一些不为人知的支持者细节，并非普通人能够编造得如此合缝。当然，这无法百分之百确认。”

他转过头，深邃的蓝眼睛看向自己的大副兼妻弟：“但在这个世界上，尤其是在我们这一行，有时候，直觉和一点风险投资比绝对的证据更重要。她这个人，无论背景真假，本身就值得投资。冷静，果决，能统领数百人穿越战乱和大洋，语言能力出众，对机械和事务的见解也非比寻常。这样的人，即便没有显赫背景，未来也不会默默无闻。智利的铜矿正在吸引全世界的冒险家和资本，她明显为此而来。现在付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和成本，未来可能收获的，或许是意想不到的回报，哪怕只是多一个可靠的朋友或消息来源。”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告诫：“至于那位先生的名字和可能的关联……这件事，仅限你我知晓。无论真假，都不可再对外人提及半个字。明白吗？”

穆勒大副郑重点头：“我明白，姐夫。这件事关乎重大，我绝不多言。就算我说了，别人也未必会信一个东方女子能与那位扯上关系。”

费尔斯船长满意地点点头。他想起穆勒之前的建议，补充道：“给乔伊斯发电报吧。把事情简单说明，请他代为照应一下，至少帮朱女士他们解决初来乍到的落脚问题。乔伊斯在瓦尔帕莱索经营多年，人头熟络，这点忙应该不难。”

“是，我这就去办。”穆勒大副应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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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上，朱琳正面临第一个现实挑战：入境与安顿。

得益于在船上时，利用有限的材料和从德国船员那里“请教”来的信息，她伪造了相对像样的集体身份证明和“商务考察”文件（基于她虚构的背景）。港口海关的智利官员看着这浩浩荡荡几百个东方面孔，眉头紧锁，但在仔细检查了文件（当然，主要是看在朱琳适时递上的、用最后一点零钱兑换的小额“手续费”份上），又听了朱琳用还算流利的西班牙语进行的“合理解释”（来自中国南方的矿业考察团，因故滞留，现来智利进行矿产投资前期调研），最终还是盖上了放行的印章。

然而，放行只是第一步。五百多人的住宿，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港口城市，是巨大的难题。廉价旅店？不可能容纳。露宿街头？在治安并不算好的港口区，无异于自杀。

就在朱琳带着核心成员，在码头区附近焦急地寻找可能的大通铺或废弃仓库时，一个穿着得体西装、留着整齐胡须、气质儒雅的中年德国男人，带着两个随从，径直朝他们走来。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很快锁定了一身干练旧衣、却难掩领袖气质的朱琳。

“请问，是朱琳女士吗？”男人用德语开口，语气温和有礼。

朱琳心中一凛，警惕地打量对方。骗子？当地帮派？还是费尔斯船长提到过的“亲人”？

“我是。请问您是？”她不动声色地用德语反问，同时悄悄将李燕往身后护了护。

男人似乎看出她的戒备，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封电报的抄件：“我是冯·斯乔伊斯，卡尔·冯·费尔斯船长的堂弟，在瓦尔帕莱索经营一些贸易。我接到了堂兄的电报，得知你们抵达，特意前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他将电报递给朱琳，上面确实是费尔斯船长的落款和简要嘱托。

朱琳快速扫过电报内容，心中疑虑稍减。费尔斯船长的动作比她预想的还要快，这份善意超出了预期。她收起戒备，礼貌地点头：“原来是斯乔伊斯先生。非常感谢费尔斯船长的关照，也劳烦您亲自跑一趟。我们刚下船，正在寻找落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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