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多人的队伍,像一股缓慢移动的泥石流,在湘南丘陵间艰难跋涉。人数急剧膨胀带来的压力是显而易见的:食物消耗飞快,饮用水源紧张,行进速度被老弱拖慢,宿营地的寻找也越来越困难。朱琳、刘军、陈乾、秦川这几个核心成员,几乎时刻紧绷着神经,既要规划路线、寻找补给,又要维持内部秩序、安抚人心,还要提防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危险——溃兵、土匪、乃至饥饿的流民团伙。
离开长沙外围已有数日,沿途村镇要么十室九空,要么对这样庞大的难民队伍充满警惕,紧闭门户。他们携带的粮食(来自黑风寨的有限缴获和沿途勉强购买或采集的)眼见着又要见底。
这天下午,队伍前方出现了一个规模尚可的村庄,依山傍水,炊烟袅袅,在一片荒凉中显得尤为可贵。更让人心动的是,村口居然还开着一个小小的集市,虽然冷清,但总归有人气。
“必须补充粮食了。”朱琳看着身后一张张疲惫而饥饿的面孔,下了决心。她让刘军和秦川带人在村外一处河滩空地暂时休息,严加警戒。自己则带着陈乾和两个机灵些的半大孩子,打算进村交涉购买。
一进村,他们就感受到了异样的目光。村民们看着他们这一行虽然衣衫还算整齐(比起最开始的乞丐装),但明显是逃难者打扮的人,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疏离,纷纷避让或关门。打听了一圈,村里有存粮且可能愿意出售的,只有村东头最大的宅院——黄老爷家。
黄家宅院青砖黑瓦,高墙大院,门楣上还残留着褪色的彩绘,在这穷乡僻壤显得格外气派,也格外扎眼。
朱琳叩响门环。半晌,一个穿着绸衫、留着山羊胡、眼睛滴溜转的管家模样的人开了条门缝,上下打量着他们。
“我们是过路的,想向黄老爷买些粮食。”朱琳开门见山,语气平和。
管家又打量了他们几眼,尤其是朱琳,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才慢吞吞地说:“等着,我去禀报老爷。”
不一会儿,管家回来,将门打开了些:“进来吧,老爷在花厅。”
朱琳让陈乾三人在门外等候,自己走了进去。宅院内果然比外面看起来还要宽敞,庭院深深,只是透着一股陈腐和压抑的气息。花厅里,一个穿着暗红色团花绸褂、脑满肠肥、约莫五十多岁的老者正端着茶杯,正是黄老爷。他看见朱琳进来,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艳和不易察觉的贪婪。
“听说你们要买粮?”黄老爷放下茶杯,靠在太师椅上,拖着长音,“要多少啊?”
“我们人多,两百多口,至少需要支撑三五日的口粮。”朱琳回答。
“嚯!两百多人!”黄老爷挑了挑眉,手指敲着扶手,“口气不小。钱,带够了吗?”他的目光在朱琳身上逡巡,尤其在腰间和包袱上停留。
朱琳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块从黑风寨缴获的、成色不一的银元和一些散碎银两、铜钱。“这些,够买多少?”
黄老爷瞥了一眼钱,又看了看朱琳沉静的脸,忽然笑了,脸上的肥肉堆起:“好说,好说。姑娘爽快。不过……你要的数目不小,我家仓里的存粮怕是也不够。这样,我立刻派人去县城铺子里调拨一些,晚上就能运回来。姑娘你看……晚上再来取,如何?”
朱琳微微蹙眉。晚上交易,多有不便。但眼下粮食告急,这黄老爷看起来是本地最大的地主,或许真有门路。她略一沉吟,想到队伍就在村外不远,小心些应该无妨。
“可以。但必须足额足量,价格公道。”
“放心!我黄某人在这一带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做生意最讲信用!”黄老爷拍着胸脯保证,笑得见牙不见眼,“晚上,还是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朱琳点点头,不再多言,收起钱袋,告辞离开。
看着朱琳的背影消失在影壁后,黄老爷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的兴奋。他招招手,管家莫老头立刻凑了上来。
“老爷?”
“看见了吗?多水灵的姑娘!比老子以前弄的那些村姑强了不知多少倍!”黄老爷舔了舔嘴唇,“去,立刻骑快马进城,通知世金,让他马上带人回来!就说他爹有喜事!”
莫管家一愣:“老爷,那粮食……”
“粮食?”黄老爷嗤笑一声,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莫管家,“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老子什么时候答应真给她粮食了?快去!告诉世金,多带几条枪!这姑娘看着不像普通逃难的,怕是有点扎手。”
莫管家恍然大悟,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老爷高明!小的这就去!”说罢,一溜小跑出去了。
黄老爷背着手在花厅里踱了两步,越想越得意,高声吩咐:“来人!把红灯笼挂起来!各屋都收拾收拾,贴点喜字!老爷我今晚要成亲,纳第七房姨太太!”
下人们面面相觑,但不敢多问,连忙照办。很快,黄家大院内外就挂起了刺眼的红灯笼,贴上了歪歪扭扭的喜字,一派诡异的“喜庆”气氛。村里有看见的百姓,都纷纷摇头叹气,躲回屋里,低声咒骂这黄扒皮又造孽,却无人敢声张,更无人会去提醒村外那群陌生的逃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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