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尽在不言中。通信兵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升，但长期的军事训练和纪律性立刻压倒了所有杂念。他立刻坐正身体，深吸一口气，将耳机戴紧，手指沉稳而精准地落在发报机的电键上。

“滴滴滴—答—滴滴滴——”

一段简短、急促却代表着绝对命令的信号，随着电波穿透长空，发往数百里外的87军军部。

武进城外，87军前线指挥部内电台的“滴滴”声在略显嘈杂的指挥所内响起，报务员迅速抄录、译码。当那薄薄的译电纸被递到负责军官手中时，军官的眉头猛地一跳。他没有多问，立刻拿起电文，快步走向核心作战室。

作战室内，烟雾与紧张的计划气氛混合。军长张珙与参谋长周凯正并肩站在巨大的军事地图前，两人手指点划，低声讨论着受降后的部队部署、物资清点以及后续继续朝着上海方向推进事宜。

“报告！”

通信兵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推门而入，手中紧紧捏着那张刚刚译出的电文纸。

张珙转过头，目光从地图移向通信兵：“讲。”

“军长，参谋长！司令部的回电……到了。”通信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

“嗯？”张珙转过身，向前一步，“司令部怎么说？念。”

通信兵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没有念，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的犹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他挠了挠头，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在纪律严明的军人身上显得格外突兀。最终，他选择将那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电文纸，双手递了过去：“军长，还是……请您亲自过目吧。”

张珙和周凯交换了一个眼神。通信兵的反常，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细微却不容忽视的涟漪。周凯率先放下手中的绘图铅笔，上前一步，从通信兵微微颤抖的手中接过了那张纸。

他的目光落在纸上。只有一个字。

墨迹清晰无误地构成一个方正的汉字：杀。

瞬间，作战室内的空气仿佛被抽空了。周凯的呼吸有片刻的停滞，他捏着电文纸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所有的疑问、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被这个字碾得粉碎。他完全明白了司令部的意思，也明白了这背后所承载的如山血债和铁血决心。

他抬起头，迎向张珙探询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清晰，一字一顿地说道：“军长，司令部命令：将武进城内所有日军俘虏，就地处决，一个不留。”

张珙的眉头猛然锁紧，他脸上的肌肉线条似乎僵硬了一瞬。他没有立刻去看电文，而是紧紧盯着周凯的眼睛，仿佛想从中读出更多信息。沉默在作战室中弥漫开来，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部队调动声和电台噪音作为背景。

几秒钟后，张珙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沉重：“周参谋……你觉得，司令下达这样的‘杀令’，除了仇恨，还有何深意？”

周凯将电文纸轻轻放在地图桌的边缘，他的思绪飞快运转，结合当前的战局和更高层的战略考量：“司令的意图，恐怕不止于报仇雪恨。其一，这是对日寇最严厉的震慑，尤其是对江南残敌宣告，顽抗到底必是死路，投降也未必能保命，可加速瓦解其抵抗意志。其二，我军需急速东进，配合其他军收复上海，此刻兵力宝贵，时间紧迫，携带数千战俘是巨大的包袱和安全隐患。其三……或许也是最重要的，”周凯顿了顿，声音更冷，“以此祭奠我无数惨死的同胞，并告诫世人，有些罪孽，只能用血来清洗。”

张珙听着，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却仿佛没有聚焦。他背着手，在作战室内踱了两步，最终停在窗前，望着外面飘扬的军旗和远处武进城的轮廓。夕阳的余晖将他半边脸庞映成暗金色，另一边则隐在阴影里。

良久，他转过身，脸上那抹军人的刚毅之中，交织着深沉的忧虑与作为决策者不得不背负的十字架。他声音沙哑，对着虚空，更像是对着自己内心某个柔软却必须被坚壳覆盖的角落说道：

“一次性处决数千放下武器之人……这命令本身，固然有其道理。然则……周参谋，我辈军人，持枪卫国，战场杀敌，天经地义。可对手无寸铁者举起屠刀……即便是十恶不赦之敌寇，这数千条人命……如此行事，会不会……真的有伤天和？”

参谋长周凯向前迈了一步，目光如铁，声音虽不高，却字字凿在凝固的空气里：“军长，鬼子用刺刀挑开孕妇肚子的时候，讲天和了吗？在南京城把百姓当活靶子练习劈杀的时候，讲天和了吗？他们把我们的村庄烧成白地，把战俘活埋进万人坑的时候，可曾有过半分犹豫？”他胸口微微起伏，压抑着翻涌的情绪。

“即便我们今日所为，在老天爷看来是‘有伤天和’……”周凯顿了一下，眼神锐利而决绝，“那就让所有的天罚、所有的罪业，统统砸在我周凯一个人身上！我担得起！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空谈仁义，而是以血还血，以命还命！这是他们对三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和四万万人欠下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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