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八月初六,巳时正,颖水东岸。
战鼓未擂,杀声未起,河面上只有晨风掠过芦苇的沙沙声。
南岸坡地,黄忠勒马而立。
他今日未着惯用的银甲,而是一身玄色皮甲,外罩灰布战袍。甲是特制的,关节处衬了熟牛皮,便于开弓时肩臂舒展。鞍侧挂着一张铁胎弓——弓身以百炼钢为胎,柘木为背,牛筋为弦,弓梢镶嵌乌木,摩挲多年已泛起温润光泽。
弓旁箭壶中,插着二十支白羽箭。
箭是昨夜亲手挑选的。箭杆笔直,尾羽整齐,箭镞是三棱破甲形制,但未淬毒,也未绑火油布。就是最普通的雕翎箭,与军中弓手所用无异。
“将军。”
副将策马上前,低声道:“河对岸有动静,赤旗移动。”
黄忠抬眼望去。
北岸河滩上,一支赤甲骑兵正缓缓出营。当先一骑通体枣红,马背上的将领身披赤色鱼鳞甲,肩吞是铜铸虎头,在晨光中熠熠生辉。那人手中挽着一张铁胎弓,弓身镶金,在百步外都能看见反光。
夏侯渊。
黄忠握弓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四年前,建安九年春,黄河畔。
那时他奉刘备之命,率五千兵驻防白马津。部将赵累,跟随他十二年的老卒,那个总是憨笑着叫他“老将军”的汉子,在巡查河防时被对岸一箭射杀。
箭从百步外飞来,贯穿咽喉。
黄忠赶到时,赵累已气绝,手中还握着半块没吃完的麦饼。对岸,赤旗之下,夏侯渊收弓冷笑的身影,隔着黄河都看得清清楚楚。
昨日,高览又被此人射杀。
“老将军,”亲兵队长策马靠近,声音发紧,“夏侯渊带了五百骑,看架势是要单挑。”
黄忠不语。
他缓缓抬手,抚过箭壶中的白羽箭。二十支,不多不少。当年赵累死时,他对着黄河发誓:必以二十箭内取夏侯渊性命。
今日,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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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刘备中军军议堂。
斥候飞马入营,滚鞍下跪:“报——!夏侯渊率五百骑出营,至北岸河滩,向关将军营寨方向挑战!”
帐中诸将神色一凛。
诸葛亮羽扇轻摇,看向地图上颖水东岸的标记:“果然来了。夏侯妙才性情骄躁,昨日射杀高览,今日必想再立奇功。”
“他想单挑。”廖湛沉声道,“以箭术慑我军心,若斩我将,东线士气必堕。”
刘备看向一直沉默的黄忠座位——那里空着。黄忠已率三千弓骑出营,此刻正在预设阵地待命。
“黄老将军准备如何?”刘备问。
庞统答道:“已按昨夜所议,黄将军率三千弓骑列阵东南岸坡地,五十名神射手伏于河滩芦苇丛。只是……”
他顿了顿:“夏侯渊若真单骑挑战,黄老将军必应战。此乃神射对决,旁人难助。”
帐中寂静。
突然,程昱冷笑一声:“一军主将,竟要与敌将比箭?若夏侯渊身死,曹军东路三万骑群龙无首,岂非自毁长城?”
刘晔接口:“然若黄老将军有失……”
“不会。”
开口的是关羽。
他立在帐门处,凤目微眯,望向东方河岸方向:“黄汉升之箭术,某见过。四年前在宛城校场,二百步外射铜钱孔,连中九箭。夏侯渊……不及他。”
张飞嚷嚷起来:“俺也信老黄!二哥,要不咱们也去观战?”
“不可。”诸葛亮摇头,“此乃黄老将军与夏侯渊的私怨,更是箭术尊严之战。我军若大军压境,反落了下乘。传令东营:紧闭营门,弓弩上墙,但无令不得出战——将此战,全权交予黄汉升。”
军令传出,阳谋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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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岸,曹操本阵。
战车之上,曹操按剑远眺。
他看见夏侯渊率五百骑出营,看见那面赤旗在河滩上移动,看见对岸黄忠军的阵列。也看见了——夏侯渊单骑向前,至水边挽弓射响箭。
“妙才这是……”曹操皱眉。
身旁司马懿垂目低声道:“夏侯将军欲以箭术单挑,斩黄忠以慑敌。”
“胡闹!”
曹操突然暴怒,一掌拍在战车栏杆上,震得铠甲哗啦作响。
“一军主将,三万骑统帅,竟去与敌将比箭?!若胜,不过斩一老卒;若败,东路全线崩溃!他当这是游侠儿斗殴吗?!”
荀攸急劝:“大王息怒,或可速令召回……”
“来不及了。”曹操咬牙,指着对岸,“你看,黄忠已出营。”
河面上,南岸营门开,白甲老将率百骑缓辔而出。
两将隔河相对。
曹操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寒冰。他转头看向曹丕、曹彰、曹昂三子,一字一句,声音冷得刺骨:
“你们记住今日这一幕。”
“为将者,统兵御众,运筹帷幄,方是正道。逞个人武勇,陷全军于险境——那是莽夫!”
他指向河滩上夏侯渊的身影,从齿缝里挤出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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