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仿佛一块巨大的天鹅绒幕布,将白日的喧嚣与光亮彻底吞噬。越野车像一叶孤舟,在崎岖蜿蜒的山路上剧烈颠簸,每一次轮胎碾过坑洼,都引得车身一阵痛苦的呻吟。车尾扬起的尘土,混合着潮湿的夜露,将后方那座灯火璀璨、象征着现代文明的城市远远抛入记忆的模糊边界,直至最后一点光晕也消失在后视镜的深渊里。
吴涯疲惫地靠在冰凉的车窗上,玻璃的震动清晰地传导至他发烫的额角。细密的冷汗不断渗出,沿着他紧绷的太阳穴滑落,浸湿了鬓角。他紧闭双眼,但眼皮却在无法控制地轻微跳动。在他瞳孔的深处,那一抹不祥的金色光芒如同接触不良的电流,时隐时现,挣扎闪烁。这不仅仅是生理上的痛苦,更像是一场无声的、残酷的拉锯战——有另一股古老而暴戾的意识,正潜伏在他的识海深处,不断冲击着由他本人意志构筑的脆弱堤防,试图争夺这具身体最终的控制权。他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停滞,喉咙里压抑着某种非人的低鸣。
苏婉紧挨着他坐在后座,膝上摊开的平板电脑屏幕散发着幽蓝的光,映照着她写满忧虑却强作镇定的脸庞。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古籍扫描件、晦涩难懂的异体文字,以及她精心标注的地图坐标。她的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放大,试图从那些千年之前的笔画勾勒中寻找更多确定性。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尽可能保持平稳,但尾音仍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吴涯,再坚持一下。根据我最新破译的那半卷《幽冥录》残篇,结合几处地方志的旁证,苗疆深处,云雾最盛、人迹罕至的区域,很可能还隐居着最后一位知晓‘共生契约’来龙去脉的大巫医。这是我目前能找到的,最具体、也是唯一的线索了。”她的话既是对吴涯的安慰,也是对自己研究成果的再次确认,仿佛这样能驱散一些前方未知的迷雾。
负责开车的阿芸,双手稳握方向盘,目光如炬,穿透车前灯划开的有限黑暗。她透过后视镜,飞快地瞥了一眼状态极不稳定的吴涯,那眼神深处是无法掩饰的沉重担忧。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惯有的沉稳,试图给车厢内凝重的空气注入一丝力量:“放心,苗疆这片地界,我早年闯荡时结识过几位信得过的旧识。虽然那位巫医行踪缥缈,近乎传说,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总好过我们在城里坐以待毙。”她所说的“坐以待毙”,指的正是吴涯体内那日益难以压制的“尸性”。上一次在古董店后院惊心动魄的一幕,至今仍让她心有余悸——失控的吴涯,眼中金芒暴涨,浑身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凶煞之气,几乎将一名误闯进来的小贼撕成碎片。那股纯粹、原始的破坏欲,与平日沉默寡言却心地善良的吴涯判若两人,提醒着他们时间的紧迫和危险的迫近。
吴涯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剧烈滚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那里。最终,一声类似受伤野兽般的低沉咆哮还是从他齿缝间挤了出来。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刺痛感成为他此刻对抗脑中混沌与体内躁动的唯一武器。“我感觉……它越来越不耐烦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某种摩擦的质感,“那个梦……越来越清晰……那座水下的古城……还有……那双眼睛……”他断断续续地描述着近来频繁纠缠他的幻觉:一座宏伟得超乎想象、却沉没于无尽幽暗水下的石头城池,以及在这死寂古城深处,一双冰冷、威严、漠然,仿佛能穿透时空与灵魂屏障,始终凝视着他的黄金瞳。那瞳眸中没有情感,只有亘古的沉寂和无法抗拒的意志。
“坚持住,吴涯,专注你的呼吸。”阿芸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磐石,试图成为他意识风暴中的锚点,“只要找到正确的方法,我们一定能找到控制它的途径,而不是被它控制。一定可以!”这句话,既是对吴涯的鼓励,也是她对自己必须做到的承诺。
经过数日不眠不休的艰苦跋涉,车辆早已无法通行,三人只能依靠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云雾缭绕、仿佛与世隔绝的苗疆腹地。这里的山势陡峭险峻,原始森林遮天蔽日,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浓重得能拧出水来的湿气,混合着草木旺盛生长又悄然腐烂的土腥味,以及各种不知名的奇异花朵散发出的、带有迷幻色彩的馥郁香气,共同构成了一种既生机勃勃又危机四伏的氛围。按照苏婉结合残篇指引和当地人口传线索整理出的、极其模糊的路径,他们沿着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狩猎小径艰难前行,终于,在几乎绝望之际,于一个隐藏在飞泻瀑布之后的幽深山谷里,找到了那个仿佛被时间遗忘的隐秘寨子。
寨子很小,依山傍水,几十座吊脚竹楼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坡上。而在寨子边缘,瀑布水汽最能滋润到的一片空地上,他们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巫医——桑吉奶奶。她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妇人,身形佝偻瘦小,脸上布满的皱纹如同千年古树的年轮,深刻而复杂,每一道都仿佛镌刻着岁月的智慧与沧桑。她身穿靛蓝色手工染制的土布衣裳,头上包着同色头巾,耳垂上挂着沉甸甸的银质耳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眼睛,尽管眼角布满鱼尾纹,但那双眼眸却异常清澈、锐利,当她看向你时,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接窥见你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与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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