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仪掌心的血已经干了,结成一道暗红的痂。她翻身上马时,指尖无意间蹭过刀柄,铁锈味混着陈旧的血腥气在鼻尖萦绕,像一根细线,牵出心底沉睡的痛楚。风从林隙间穿行而过,吹动她额前碎发,也吹不散那股挥之不去的气息——那是杀戮留下的印记,是三年前边关雪夜那一战后,再未真正离去的味道。
前方山势渐缓,林木稀疏,远处山谷轮廓开始清晰,如同一张被岁月侵蚀的地图缓缓展开。她勒住缰绳,动作干脆利落,抬手示意全军止步。身后千骑无声停驻,连马蹄踏地的声音都仿佛被大地吞没。这一刻,整支队伍如弓在弦,静得能听见枯叶坠地的轻响。
萧景琰策马靠前,左臂缠着新换的布条,血迹尚未渗透,但边缘已微微泛出暗色。他没有开口问什么,只是静静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很淡,却深得像秋夜的潭水,藏着太多未曾言说的信任与默契。他知道她不会无故停下,也知道,只要她睁眼,便已有决断。
她闭上双眼,呼吸放缓,体内一股隐秘的力量悄然苏醒——月魂开启。
刹那间,记忆如潮水倒灌。那个被俘的斥候跪在地上,满脸血污,声音断续:“……三道石梁横在口子上,夜里点灯的只有东边那一排屋……换防在子时,西门最松……”那些话原本杂乱无章,如今却被月魂之力梳理得清晰分明。她的意识如鹰隼盘旋于脑海之上,将过往地形与眼前景象逐一比对。
山坳走向一致,溪流却改了道。原本应是水渠的地方填了土,上面铺着落叶和碎枝,伪装得极好,若非她曾在此驻守过三个月,熟悉每一寸地貌的变化,恐怕也会被蒙蔽。
她睁眼,目光如刃,指向左侧坡地:“那里动过。”
声音不高,却如惊雷落地。萧景琰立刻挥手,两名工兵上前,手持探地长杆,小心翼翼插入松土。杆子下探不到三尺,脚下地面突然轻微下陷半寸,紧接着“咔”的一声机括轻响,旁边岩壁猛然射出三支短箭,破空而至,狠狠钉入对面树干,箭尾犹自震颤不止。
队伍瞬间绷紧,人人按刀戒备,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未动,眼神却更冷。视线缓缓移向右侧那棵歪斜的枯树。树干倾斜的角度不对,像是被人硬扳过,而非自然倾倒。她记得三年前边关驻防时,教头曾指着类似的机关讲过:“这种手法常用来遮掩拉索位置,一动树根,整片地都会活。”
“砍了它。”她说,语气平静得如同吩咐一件日常琐事。
一名亲卫上前,刀光一闪,寒芒掠过枯树根部。树身轰然倒地的瞬间,地面裂开一道窄缝,数十根带刺的木桩从地下弹起,尖端泛着幽黑光泽——显然淬过毒。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萧景琰面色不变,只低声下令:“全军后撤五十步,改雁形阵推进。前锋以长杆开路,中军贴进,后军清查痕迹,不得遗漏一处可疑之地。”
命令传下,千人如流水般退后重整,队列严整,毫无混乱。这是百战精锐才有的素养。
沈令仪亲自带队走在最前。她不再轻易闭眼,而是步步为营,每走十步便驻足观察,指尖轻抚地面,感受土壤湿度与踩踏痕迹的差异。她的记忆与现实不断交错校准,终于在两处石堆前再次停步。
那两堆石头看似随意堆放,实则排列方式违背自然规律——石块大小交错却不塌陷,缝隙之间无苔藓生长,显然是人为堆砌后不久。
“挖。”她只说一个字。
士兵挥镐掘开,不出片刻,底下赫然露出连环弩机的机关结构,铜轴仍在,引弦未断,一旦触发,可连发十二支劲矢,覆盖整片区域。
“埋得深,设得巧。”一名老斥候蹲在一旁低语,“这不是临时布置,是早就等着人来送死。”
她点头,眉心微蹙。敌人不仅设防严密,而且预判了进攻路线,甚至可能推测出他们会从哪个方向逼近。这意味着,对方要么有内应,要么……对她的过往极为了解。
风渐渐大了起来,吹得衣袂猎猎作响。他们绕开陷阱区,改走另一侧山脊。攀爬途中,岩石湿滑,不少将士手脚并用,却无人抱怨。到了高处,视野豁然开朗。
她终于看见了。
山谷深处,黑瓦连片,围墙高筑,角楼隐约可见。建筑群依山势而建,错落有致,外围设有三层哨塔,虽不见旗帜飘扬,亦无人影走动,连炊烟都不见一缕,安静得近乎诡异。
“是这里。”她低声说,嗓音沙哑了几分,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
那是她曾经誓死守护过的据点,也是三年前那场背叛发生的地方。那时火光冲天,同袍相残,她在血泊中醒来,背上挨了一刀,颈后被烙下封印月魂的符咒。而今,她回来了,带着千军万马,带着未熄的恨意,也带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颤抖。
萧景琰站在她身旁,望着那片死寂的谷地,沉默良久,才道:“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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