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十一年二月初十,京师。
残冬的寒意尚未完全退去,紫禁城金色的琉璃瓦上依旧覆盖着未曾消融的斑驳积雪,在苍白日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然而,与这宫墙之外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户部衙门内一派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繁忙景象。抱着一摞摞厚重账册的吏员们步履匆匆,穿梭于各司房之间,他们的脸上无不带着连日操劳的疲惫与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色。
值房内,炭火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首辅杨廷和端坐于大案之后,花白的须发在透过窗棂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醒目。他面前堆积如山的,并非寻常政务文书,而是户部山西清吏司主事刘大器刚刚呈上的、关乎帝国命运的《四疆军工开支急要总核》。
“元辅老大人,”刘大器的声音因疲惫而沙哑,更带着深深的不安,“这是近三月来,广州、北疆、西域、云南四大战区,所有军工营造、物资采购、人员饷械的用度明细汇总。数字……触目惊心!”
他深吸一口气,指着账册上的关键条目逐一禀报:“广州方面,为应对海上威胁,加速建造三艘‘大明号’战列舰,每艘预算高达八十万两白银,仅此一项,已拨付及待拨付之款即达二百四十万两!北疆镇北堡,为抵御沙俄铁甲战车,需大规模锻造新式倾斜镍钢装甲,连同研发、人工、物料,月耗需五十万两!西域喀什噶尔,为压制奥斯曼骑兵与应对欧洲步兵,蒸汽机枪、弹药及新式炮架之研发量产,月耗三十万两!云南澜沧江口,反潜作战吃紧,‘蛟龙’潜艇之仿制、铜料采购及深水炸弹制造,月耗亦需三十万两!”
他顿了顿,翻到汇总一页,声音愈发低沉:“此四项,月耗即达一百五十万两之巨!而如今国库……国库每月各项正项收入,在支应完百官俸禄、各地赈济、河工水利及必要行政开支后,能勉强挪用于军工者,不足四十万两!这……这尚不包括四疆数十万将士的日常粮饷、被服、抚恤!缺口……缺口如天堑啊,元辅!”
杨廷和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翻动着账册,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仿佛化作了无形的巨石,一层层压在他的心头。广州的镍钢、北疆的装甲、西域的机枪、云南的铜艇……这些都是前线将士用血肉之躯苦苦支撑,后方工匠呕心沥血才得以推进的保国利器,如今却因这阿堵物而面临停滞的危险。他仿佛能听到四疆防线因资金断裂而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声。
他缓缓起身,踱至窗前,望着庭院中尚未融尽的残雪与灰蒙蒙的天空,久久不语。正德皇帝登基以来,雄心勃勃,开疆拓土,武功赫赫,然连年征战,早已将仁宗、宣宗朝积累的国库消耗得七七八八。如今欧陆群狼环伺,四面烽烟,若军工血脉因钱粮不继而断流,那之前所有浴血奋战的成果,都将付诸东流!
良久,杨廷和猛地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开源!必须开源!常规岁入已不堪重负,唯有从积弊最深、亦是最肥之处着手——改革盐政!”
他走到大明疆域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江南、两淮、山东等产盐重地:“盐,乃百姓日用必需,课税之本,国之重器!然这些年来,盐商巨贾勾结地方胥吏,欺上瞒下,或虚报销量,或夹带私盐,偷漏税款如探囊取物!致使本该充盈国库的盐税,年年缩水,其中贪腐,触目惊心!若能雷霆手段,彻底整顿盐政,厘清实际销量,严打私贩,据老夫估算,每月为国库增收五十万两,绝非妄言!此乃解救当前军工危局之不二法门!”
次日清晨,皇极殿(金銮殿)内,百官肃立。当杨廷和将那份沉甸甸的《盐政革新疏》朗声宣读完毕后,偌大的殿堂内落针可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果然,短暂的沉默后,反对之声骤起。
“陛下!首辅大人此言,未免过于操切!”山东巡抚李嵩率先出列,他面色激动,声音洪亮,“山东盐商,多为世代经营,与地方民生息息相关。若骤然严查销量,提高税赋,必然引致盐商反弹,轻则罢市,重则可能引发盐价腾贵,百姓无盐可食,恐生民变啊!还请陛下与元辅三思!”
紧接着,江南巡按御史张敬也躬身附和,语气看似委婉,实则暗藏机锋:“陛下明鉴,江南盐业,盘根错节,诸多盐商与朝中同僚乃至宗室皆有姻亲往来或生意合作,牵一发而动全身。贸然行此霹雳手段,恐非但盐税收不上来,反而会动摇江南根基,引发朝局动荡,得不偿失!”
面对汹汹质疑,杨廷和面色不变,他稳步出班,目光扫过李嵩、张敬等人,声音沉稳而有力,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李大人、张大人!尔等口口声声百姓、言必称动荡,可曾想过,如今四疆将士正在为何而战?他们面对的是船坚炮利的欧罗巴蛮夷!广州水师需要新式战列舰方能与之争雄于海上!北疆边军需要镍钢装甲方能抵御沙俄铁骑!西域、云南需要连发火器、水下奇兵方能保我疆土不失!这些,哪一样不需要真金白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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