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十一年正月初二,京师。
新年的喜庆氛围尚未完全散去,街巷间依稀还能听见零星的爆竹声,空气中残留着硝烟与酒肉的余味。然而,与这民间节庆的松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位于皇城东南隅的户部衙门。此处门禁森严,气氛凝重得如同结了冰。
庭院中,几株精心栽培的红梅凌寒绽放,艳红的花瓣上却覆着一层薄薄的、来自昨夜的春雪,红白相间,本该是极美的景致,此刻却无人有暇欣赏。凛冽的北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无情地抽打在紧闭的窗棂上,发出持续不断、如同呜咽般的“呜呜”声响。
值房内,首辅杨廷和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案之后,身着一品大员的绯色绣仙鹤补子官袍,然而眉宇间却无半分节日的轻松。案头上,堆积如山的并非贺岁表章,而是数十份来自内陆各条漕运干线的加急军报。每一份摊开的奏报上,那用朱砂笔赫然批注的“粮尽可危”四个大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发紧,阵阵抽痛。
户部陕西清吏司主事刘大器,躬身立于案前,手中捧着一份刚刚送达、墨迹未干的六百里加急,声音因焦虑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元辅老大人,情势万分紧急!湖广通往四川的嘉陵江上游段,因连日奇寒,冰层已厚达三尺(约1米)有余,我蒸汽漕船队尽数被困于江心,进退维谷;陕西至甘肃的渭河段则更为险恶,不仅明冰坚固,水下更结有难以探测的‘暗凌’(潜冰),昨日已有两艘满载军粮的五百石货船,船底触凌破裂,不幸沉没,损失粮草逾两千石,船员……亦多有罹难!”
他顿了顿,将手中那份最紧急的文书向前呈送:“此乃云南总兵赵忠将军发来的急报,言及镇南军储粮……仅余半月之数。若漕运再不通,前线军心……恐生大变!”
杨廷和缓缓伸手,接过了那份来自西南边陲的急报。他的手指略显疲惫地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最终停留在“半月”二字之上,反复摩挲,指节因用力而失去了血色。他起身,踱步至悬挂于东墙之上的那幅巨幅《大明漕运河海全图》前。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刻尺,自江南鱼米之乡的苏州、杭州起,溯长江、汉水而上,掠过湖广,艰难地延伸至四川盆地;再转向西北,沿着黄河支流,划过陕西,直抵甘肃;复又折向西南,穿越云贵高原,最终落点于遥远的云南昆明与西域喀什噶尔。这条以内陆江河为主干,辅以陆路转运的庞大补给线,乃是大明维系四疆战事的生命脐带!如今,这脐带却被凛冬的坚冰无情扼住。一旦四疆因断粮而生变,数月来将士们浴血奋战取得的成果,必将功亏一篑!
“工部的人呢?还没到吗?”杨廷和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回元辅,工部尚书林俊大人已在衙外候见,还带来了通州造船厂的三名大匠。”刘大器连忙回禀。
“快请!”
片刻,工部尚书林俊疾步而入,他身后跟着三位身着深青色棉布匠服、风尘仆仆的工匠。为首的老匠人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长约两尺、制作精巧的木质船模,其船首造型奇特,并非寻常的尖底或平头,而是装着一个形似犁铧、闪耀着金属寒光的锋利钢刃。
“首辅大人,”林俊不及寒暄,直接指向船模,“此乃工部与通州厂诸位大匠,根据去岁小冰河期之教训,预先设计研制的‘蒸汽破冰船’之模型,特来请大人审定。”
他详细解说道:“大人请看,船首这具钢刃,厚达三尺,与船体龙骨刚性连接。其动力,源于舱内特制的双缸蒸汽机,功率远超寻常漕船。关键在于船首结构与传动装置——通过一套复杂的曲轴与配重系统,可使船首连同钢刃整体,在一定角度内上下摆动。遇冰时,先操纵船首抬起,蓄势后,凭借船体部分重量猛力下砸,同时钢刃尖端狠狠凿入冰层,依靠巨大的冲击与剪切力,将坚冰劈裂。船身两侧水线之下,还加装了数排朝外倾斜的‘破冰齿’,用以将被劈开的冰块向外推开,防止其挤压、卡住船身。”
一旁的老匠人适时上前,缓缓转动船模底部隐藏的一个小摇杆,只见那船首的钢刃模型果然应声而起,复又沉稳有力地砸下,动作虽缓,却透着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道。
杨廷和俯下身,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模型的每一个细节。他取过案上的一把象牙尺,仔细测量了钢刃的厚度与船身的宽深比,沉吟问道:“此钢刃用何材质?当真能破开三尺坚冰?再者,驱动如此巨刃与船身,所需蒸汽机马力甚巨,现有之机能胜任否?”
林俊显然有备而来,对答如流:“回元辅,钢刃材质,拟采用广州工坊最新冶炼之‘镍钢’。据张睿将军此前送来之样本及数据,此钢兼具极高硬度与韧性,强度远超寻常熟铁与碳钢,破三尺之冰,理论计算当无问题。至于蒸汽机,正是采用经广州方面改良之双缸膨胀式机型,单机出力较漕船所用单缸机提升逾倍,两台并联,足以供给破冰所需之巨大动力及航行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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