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异”二字,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舱内宾客积压的恐惧与猜疑。惊惶的低语汇成一片嗡嗡的声浪,无数道目光射向陈明远,充满了排斥与敌意。几个胆小的甚至开始偷偷画着十字,口中念念有词。
上官婉儿脸色煞白,她深知这枚现代金属片在此刻意味着什么——它不再是简单的证物,而是足以将陈明远钉死在“异端”柱上的催命符。她正欲上前据理力争,手臂却被张雨莲轻轻拉住。张雨莲脸色同样凝重,却对她微微摇头,眼神示意她不可冲动。
林翠翠更是急得眼圈发红,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看着陈明远孤身立在众人敌视的中心,看着和珅那皮笑肉不笑的险恶嘴脸,一股从未有过的愤怒和无力感攫住了她。
“和大人此言差矣。”陈明远迎着和珅审视的目光,声音沉稳得如同磐石,不见丝毫慌乱,“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此物虽罕见,也不过是域外奇金所制的小巧机括零件罢了。在下喜好格物,随身携带些新奇玩物,何足为怪?若因此便指为妖异,岂非贻笑大方?”
他目光转向杨万财,锋芒毕露:“倒是杨老板,一口咬定在下谋财害命。请问,杨总管身上那枚价值连城的翡翠扳指,此刻何在?若在下为财杀人,岂会放过如此显眼之物,反而留下这微不足道的铁片?”
杨万财被问得一噎,随即梗着脖子强辩:“定…定是你杀人后心慌意乱,仓促间遗落了凶器,来不及取走扳指!”
“荒谬!”上官婉儿终于忍不住,一步上前,声音清越如冰玉相击,“陈先生更衣离席不过片刻,杨老板便‘恰好’带着诸位撞破凶案现场,时机拿捏得如此精准,倒像是早有安排!更何况——”她目光如电,扫过杨禄的尸体和那把匕首,“凶器插入如此之深,行凶者必溅染大量血迹。陈先生衣衫整洁,滴血未沾,这又作何解释?难道凶手会飞天遁地不成?”
“这…这……”杨万财一时语塞,额角渗出冷汗。
“上官姑娘问得好。”和珅慢悠悠地开口,打断了杨万财的窘迫,他脸上依旧挂着那抹令人心寒的笑意,“疑点重重,是该详查。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锁住陈明远,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此物终究过于蹊跷,陈先生又是案发时唯一在场之人。按律,确有重大嫌疑。为避嫌,也为早日查明真相,陈先生恐怕得随本官的人,移步府衙签押房,暂住几日了。”
他轻轻一挥手,身后几名身着黑色号衣、气息精悍的衙役立刻上前,腰间铁尺与铁链碰撞,发出冰冷的金属声响。他们呈合围之势,堵住了陈明远所有退路。
“和大人!”上官婉儿急呼,“此案疑点未明,岂能……”
“上官姑娘,”和珅微笑着打断她,语气温和却字字如铁,“本官依律办事。若陈先生无辜,自有水落石出之日。带走。”最后两个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衙役的铁钳般的手抓住了陈明远的胳膊。陈明远没有反抗,只是深深看了上官婉儿、张雨莲和林翠翠一眼,那眼神异常平静,带着无声的安抚和嘱托。他知道,此刻任何反抗都只会坐实“妖异”的指控,将整个团队拖入万劫不复。
“明远哥!”林翠翠失声叫了出来,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张雨莲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她目光飞快地在尸体和凶器上逡巡,职业本能让她捕捉到一丝微不可察的异样。就在陈明远即将被押出舱门的刹那,张雨莲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舱内的嘈杂:
“慢着!”
所有人动作一滞,目光瞬间集中到她身上。只见张雨莲快步走到杨禄尸体旁,无视那刺目的鲜血,蹲下身,用一方素白丝帕垫着手,极其小心地拨开死者微张的口唇,凑近仔细观察。昏黄烛光下,她秀丽的侧脸异常专注,鼻翼微微翕动。
数息之后,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和珅和杨万财,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杨禄并非死于刀伤!他是中毒在先!这匕首,是死后才插入的!凶手另有其人!”
“什么?!”杨万财失声惊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和珅脸上的假笑终于凝固了,眼中第一次掠过一丝真正的惊愕与审视。整个画舫死寂一片,连湖水的拍打声都清晰可闻。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张雨莲身上,如同看着一个骤然揭开地狱帷幕的判官。
夜风裹挟着瘦西湖的湿寒,卷过醉月舫雕花的窗棂,呜咽如泣。林翠翠扶着冰凉的窗框,指尖残留着方才情急之下被陈明远轻轻拂开时的触感。她望着载有陈明远的官船在墨色水面上渐行渐远,最终融入对岸扬州城星星点点的灯火,仿佛一颗坠入深潭的石子,只留下冰冷的涟漪。上官婉儿与张雨莲已随和珅的船一同前往府衙,画舫上徒留一片劫后的死寂与杨万财那阴晴不定的脸。
心口闷得发慌,她下意识抬手按住胸前,指尖却触到一块温润的硬物。是那枚乾隆御赐的羊脂白玉镯,贴身藏着,此刻隔着薄薄的春衫透出体温。白日里御舟之上,帝王指尖的温度、深潭般眼眸里转瞬即逝的激赏与占有欲,此刻回想起来,却激不起半分暖意,只余森森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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