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远清的手,就那么尴尬而无力地停在半空,最终缓缓垂落,搭在冰冷的床单上。指尖还残留着一丝想要触碰她、安抚她的冲动,却被她决绝的挥开。
他看着她背对着自己,裹在那套棉睡衣里的身影,那单薄的肩背仍在细微地、难以自控地抽搐着,像风中瑟缩的幼鸟。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墙角的垃圾桶,那条被揉皱丢弃的睡裙,此刻像一道刺目的伤疤,嘲讽着他的愚钝和自以为是。
巨大的懊悔如同冰冷沉重的潮水,从脚底漫起,瞬间淹没了他。随之而来的,是尖锐的心痛和一种陌生的、让他脊背发凉的恐慌。
他像是一个站在废墟上的孩子,才发现自己无意中已摧毁了最珍视的宝藏。
那些话他总在不经意间,或带着心疼,或带着自嘲,或带着某种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卑劣的试探意味说出口。
原来,每一个字都不是他以为的坦诚或体贴,而是一把把钝刀,日复一日,凌迟着她的爱意和热情,在她全心全意构筑的温暖堡垒上,凿出许多看不见的裂痕。
他以为是在替她考虑未来,实则是在否定她的现在,否定她八年来毫无保留的付出和选择。他将自己的焦虑和悲观,化作了刺向她的荆棘。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两人背对背躺着,中间隔着的仿佛不是几十厘米的床垫,而是难以跨越的冰冷沟壑。
苏和一动不动,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细微呼吸声,眼泪无声地浸湿了枕套,心里的委屈、愤怒、还有更深层的恐惧,害怕他真的就此放弃沟通,害怕这段关系就此陷入冰点。
她在等,固执又心酸地等,等那个被她推开后,仍然会不顾一切将她拉回怀里,用力抱住的梁远清。
可是,没有,她没等到。
背后始终没有动静,只有他尽量放轻,却依旧显得沉重的呼吸声。他甚至连翻身都没有。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委屈涌上来,淹没了那点可怜的骄傲。
她忽然觉得无比疲惫,这场无声的对抗,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想要那个温暖的怀抱,想要他身上的气息,想要他告诉她,一切都不是她想的那样。
最终,先认输的,还是她。
苏和极其缓慢地,轻轻翻过身。冰凉的脚尖,先小心翼翼碰了碰他温热的小腿,然后,整个柔软的身体,像寻求庇护的藤蔓,一点点贴上了他宽阔却紧绷的后背。
脸颊隔着睡衣,贴上他微凉的脊梁骨,手臂带着迟疑,最终轻轻环住了他的腰。这个动作很轻,带着试探和不易察觉的颤抖。
梁远清在她转身贴上来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背后传来的温度和柔软触感,让他几乎屏住呼吸。
他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更轻,生怕这只是一个幻觉,生怕自己任何一点动作,都会惊走这只好不容易重新靠近的、受伤的鸟儿。他以为她睡着了,在梦中无意识地靠近热源。
然而,下一秒,带着浓浓鼻音和未尽委屈的、娇滴滴的抱怨,闷闷地从他背后传来,像小猫用爪子挠他的心:
“梁远清,你就不能,哄哄我吗?” 她的声音很小,带着哭过后的沙哑,还有一丝赌气的意味,“还要我自己贴上来。”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梁远清心中沉郁的黑暗和恐慌,巨大的惊喜瞬间炸开,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不是幻觉!她没有真的不理他!她在跟他说话!她在抱怨他没有哄她!
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急切地转过身,动作太快甚至牵动了还在酸痛中的腰,他也顾不上了。在转身的瞬间,手臂已经用力地将那个温软的身体紧紧搂进怀里。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带着失而复得的震颤和劫后余生的沙哑:“和和!”
苏和被这突如其来的、几乎勒疼她的拥抱弄得闷哼一声,却没有任何挣扎。她把自己更深地埋进他怀里,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出来,这次不再是愤怒的火焰,而是混合着委屈和后怕的酸楚。
她攥紧了他胸前的睡衣布料,带着哭腔继续质问,将心底最深的恐惧倾倒出来:
“我不让你抱,你就不抱吗?如果我不回头,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那样背对着我,不拉我,也不理我了?”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下颌,“是不是哪天我真的伤心了,走了,你也不会来找我?你会觉得这样对我也好,是吗?”
这突如其来的、尖锐的疑问,像一把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梁远清刚刚回暖的心脏。他整个人都愣住了,搂着她的手也松了一瞬,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无措。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从未。
在他的潜意识里,“离开”这个选项,根本不存在。就像太阳不会从西边升起,就像他离不开空气。
他所有关于未来的规划,无论光明还是晦暗,都有她的身影。他忧虑自己老去、身体衰败会拖累她,却从未想过,这种为她好的忧虑本身,就可能成为推开她的手。更没想过,她会有主动离开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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